十八、歲月如歌
陰雨綿綿。
說是霧都,卻很少遇見霧,後來才知道不是從前看的書上寫錯了,而是世界一直在變。
天空彷彿是Aquascutum的沉斂灰,如同她身上的風衣,比起Burberry,其實她更喜歡前者的低調。1854年,當英國迎戰俄羅斯時,它晦暗的灰色大衣曾幫助英國士兵逃出俄軍的陣地。
如果,她也能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逃匿就好了。
幼時看神話,無比希望自己能夠隱身,直到長大了不再相信神話時也存有這個願望——如果能靜靜地站在某個人身旁,陪著他走路,吃飯,看書……並不打擾,只是想看著,待在他的世界里,就算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沒關係。
走進咖啡店,排隊等候。
大概是躲雨,很是熱鬧,人們興高采烈地交談。
That』sgreat,that』snice……剛到這個國度時聽見這些話總是很開心,後來才發現,諸如此類的話英國人一天要說幾十遍,像放P一樣地容易,而至少後者是情不自禁的真誠表現。
慢慢地,也從當初的七情上臉,變成如今千遍一律的謙遜微笑,這樣的改變如果母親能看見,應該是十分欣慰的。
曾經多不羈,多叛逆,多激情澎湃不可一世……都會過去,時光是最好的打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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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衣服從來都不是一種簡單的購物活動。
背景音樂,裝修,貨品陳列……無論是富麗堂皇或是原始粗獷,從顧客看見品牌Logo的那瞬間,一切都不允許乏味,而讓人驚艷,乃至流連忘返的店鋪,則是品牌的臉面。
天真將咖啡遞給秦淺,站在他身旁看著櫥窗里那個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的男人擺弄著各色絲綢,在他的手下,那些綢布彷彿被注入了生命,演繹出各種姿態和風格。
天真暗自嘆服,怪不得此人能成為業界大有名氣的展示藝術家。
明亮多彩的顏色,給這個陰冷的季節帶來幾許暖意。
天真曾經無數次獨自在PiccadillyCircus和牛津街之間徜徉,夜晚的街頭,她望著那些華麗的櫥窗,那是無聲的世界,裡面的模特或站或立,或冷漠或微笑,個個漂亮且寂寞。
看著他們的時候,她感覺心裡無比安靜,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只是圍在她周圍的玻璃,肉眼無法看見。
走到店裡去,工人正在檢查燈光調製系統,這些變化的光線,可以讓顧客看到自己在一天中任何時段光線下穿著自己所選衣服的樣子。
「原來時光也是可以製造出來的,」她捧著咖啡微笑,「我討厭早晨的陽光。」
秦淺看了她一眼:「愛睡懶覺?」
她搖頭,又點頭。
不管天氣如何晴朗,陽光多麼燦爛,她從來不在早晨開窗,如同吸血鬼恐懼黎明,她害怕自己會在那一年遺留的清晨陽光里,燒為灰燼。
如果你不在身邊……因為那時,你真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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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緩緩,紅燈綠燈又紅燈。
轉過一個路口,速度順暢了許多。
天真埋頭選CD,突然一個急剎,碟片紛然灑落。
「怎麼了?」她心驚地問,抬頭看向前方,路左側圍了一群人,警笛聲也由遠及近。
「車禍。」秦淺聲音短促。
救護車已開了過來,轉眼間擔架被抬上了車,只是被雨淋濕的路面,有血色緩緩從人們腳下蔓延開來。
天真想到了什麼,轉首看向秦淺,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換一下,我來開車。」她語氣平靜。
他似是愣了一下,第一次聽到她以這種命令的口吻和他說話。
而她已經下車走到另一邊,拉開他的車門。
他沉默下車,居然也妥協了。
天真自他撿起的CD里拿了一張,放進播放器。
——原來我非不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裳薄,無論於什麼角落,不假設你或會在旁,我也可暢遊異國,再找記托。
歌聲輕輕地唱。
「你知不知道,詞人里我最恨林夕。」天真忍不住切齒。
聽林夕的那些字句,彷彿突然挨了一刀,驚愕地看著自己身體里流出了血,良久,痛徹心扉。
有多少人願意將心中的傷疤翻出來展覽。
我們的舊時光,無論美好與否,想起來都是難過。
天真穩穩地開著車,在漸大的雨勢力一路前行。
路人越來越少,偶爾有車超過,擦肩,揚起陣陣水霧。
即使有音樂,世界也是這樣安靜。
秦淺抬手,換了一張CD.
——我怕看到你善變的眼神,也怕愛你愛到麻木了我靈魂。更怕每晚發覺我一個人,沒法靠沉默去記住你的聲音。我怕永遠記掛你這個人,更怕看見你會從幻覺里下沉。最怕你兩鬢染滿風與塵,除非這個世上有不死永生。
改變和永恆,究竟哪種更殘忍?
曾經我們相信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到頭來漫漫人海中,竟找不到你的身影。
失去是多麼容易。
「她一定很美麗。」天真目視前方,輕聲開口。
「是。」秦淺答。
「Sean有一雙漂亮的藍眼睛,想必繼承自他的母親。」她微笑。
「她出生在Capri,義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一個小島,那裡有陡峭的懸崖,成片的檸檬和橄欖樹,藍寶石一樣剔透的海水,」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泄漏了他內心的溫柔,「她的眼睛,就像那裡的地中海藍。」
天真聽得怔忡。
「我沒有去過那個小島,只聽說那不勒斯待一天讓人恨,待一個禮拜愛上它,待一年永遠不想離開,」她緩緩出聲,含笑望著他,「是否那裡的女子也讓你有這樣的感覺?」
秦淺沉默,隨即淡淡一笑:「是。」
天真笑,眼睛彎成月牙:「被你說得心動,有機會我也要去Capri島,或許會遇上我的MrRight.」
秦淺嘴角輕揚。
半晌,只聽得他低聲道:「謝謝你,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