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包
第一章包
雲之上,無盡虛無縹緲。海之畔,只道情絲萬縷。天地浩渺,生靈宛如微塵。如此浩瀚天地,潤養萬物生靈。有道是,風起雲湧,星辰變換,冥冥中指引人間硝煙四起,戰亂頻繁。古人信之,今人願信之。
小村落,私塾先生。手拿戒尺威風八面,橫眉瞪眼震懾四方。圓帽,老花鏡,青衫,詩書。伸手無繭,十指光潔。讀詩文,輕晃圓帽,左手詩書,右手背後。一步一頓足,猶如戲子唱京劇。先生面嫩,手滑。詩書掉落,戒尺飛離。
舊桌椅,新衣裳。書童搖頭晃腦,聲聲亂。怕是先生又要責罰他們。先生每次這副模樣,便是要拿將某人問罪。果不其然,先生疾步下了講台。步伐鏗鏘有力,一聲高過一聲,叩敲在心底。書童們很是擔憂:戒尺雖疼,不急先生之鞋半分。
「導演,我不拍了。」先生扯去圓帽,一頭黑亮長發順勢而下,嫩臉生輝。先生脫去青衫,一身光彩奪目,婀娜多姿。長衫去,先生之鞋很獨特,俗稱「恨天高」。
「君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來來來,坐。整根煙,不著急。」導演訕訕的拿出一根煙,眉宇間有些怯怯。**君可是個大人物,不是他這種小導演能得罪得起的。他知道**君並不喜歡現在的角色。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投資商就看中了她男女通用的百變臉型,硬是以千萬之資力邀。本來他心裡也沒底。如此一個大美人,怎就會演這麼一個私塾中的花木蘭先生。可當**君裝扮完,他傻眼了。投資商不愧是投資商,眼光就是毒辣。
**君並沒有接那根近在咫尺的煙。她從助理的手中接過一個很獨特的包。四四方方,通體湛藍。做工尤其粗糙,還不如上街市買菜的環保袋。如若細細觀察,其上還有幾行小字:慧君,生日快樂。哲!她從包中拿出一盒廉價的香煙。芊芊細指,夾起一根。她含著煙,便去包中找打火機。翻遍了包內外,除了發現一破損的大洞之外,並沒有什麼收穫。
「傻瓜。」她怔怔的望著那個大洞。助理嚇壞了。過了好一會,她略顯憂傷的吐出這兩個字。此時,她右手的拇指,不斷的摩挲著包上的字,最後輕撫著最後一個字,不停的上下左右摩挲著,如同摸著一絲牽挂。
她抬起頭,看向那片藍藍的天。
「有藍色的地方,就有我。你是這麼說的。可如今,你又在哪裡。」她低下頭,凝視著包上的字,死死的盯住最後一個字。導演不敢吭氣,也隨著她的眼神看去。可導演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導演只好側目看了看這張百變的臉。這張臉,堅毅而美麗,百變又獨特。那雙眼眸,竟在此時,變的那麼的深邃
……
城市中居民區的角落裡。
「小哲哥哥,今天老師問我們一個問題。」小女孩一臉的天真
「什麼問題。」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邊說邊玩著手中的泥巴。
「老師問我們,長大了想做什麼。」
「哦。」
「小哲哥哥,想知道我想做什麼么?」
「不想知道。」
「我想做明星。」小女孩似乎已經習慣了小男孩的思維方式,毫不在乎的說著。
「我想做老師。」小男孩的眼中,透出了少有的喜悅。他昂著頭,略顯狡詐的看著小女孩。
「小哲哥哥,我不跟你玩了。剛才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了。」小女孩撅著嘴,委屈由心中蔓延到眼裡。
「哦。」小男孩專心致志的玩著手中的泥巴。
「咦,小哲哥哥,你做的是什麼?」小女孩氣鼓鼓的看了下無動於衷的泥巴匠,卻在一瞬間忘記了委屈。小男孩手中捏好的泥巴,讓她很開心。
「小兔子。」
「給我好不好?」
「不好。」
「小氣鬼。不給就不給。我不稀罕。」
「我只給大明星。你又不是大明星。」小男孩又昂著頭,眼角里的狡黠被掩飾住了。
「給我,我就是大明星。」說著小女孩就要去搶。
「不給不給,你是冒牌貨。」小男孩立馬站了起來,硬是憑著高小女孩一頭的優勢,右手將土捏的兔子舉得高高的。
「我咬死你。」小女孩一口咬在了小男孩並沒有舉起的左手手背上。
「君君妹妹,你個蛇妖。怕了你了,拿走。不跟你玩了。」小男孩生氣的將兔子扔在了地上。
小女孩一看見兔子被小男孩扔在了地上,立馬撲過去搶在了懷裡。生怕又要被小男孩搶過去。
小男孩一聲不吭,留給了小女孩一個漸漸遠行模糊的背影。小女孩本來還沉浸在獲得兔子的喜悅中,看著小男孩漸漸遠去的身影,她想起小男孩說過的那句話「不跟你玩了」。她一下子就哭了。
「臭兔子,死兔子。臭兔子,死兔子。」她站起身來,狠狠的將兔子扔在了草地上,不停的用雙腳踩著。踩著踩著,哭的更凶了。
「就是你害得小哲哥哥不跟我玩的。我恨死你了。」小女孩掩面哭泣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遠處小男孩眼中的笑意與憂傷。
土捏的兔子並不會講話。這樣的場景很年少。只是小女孩哭泣的踩踏,與遠處小男孩眼角的一滴青澀的淚珠,構成了一幅畫。畫的名字叫「不舍」。
小女孩終究還是哭泣著拿起不成形的兔子,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嫩嫩的小手,髒了。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懊惱,後悔了。
第二天,小男孩真的沒有來。小女孩的媽媽說:小哲啊?哦,對,君君啊,你小哲哥哥去別的地方了哦!他爸爸可是個很厲害的人,會畫畫,會吹笛子,還會彈吉他。
……
四處都是瓦房。不遠處菜地,墳頭。
包良哲小朋友跟著爸爸來到這裡。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女人。還有完全陌生的親朋好友。
包良哲還小,那就得上幼兒園。不然屁大點的孩子整天沒事做,還不得將瓦房捅個底朝天。陌生的環境,總會有不陌生的時候。小孩子只要是熟悉了一個地方,必然無所無懼。在這樣的年紀,這些小屁孩如同老鼠一般,誓要將足跡遍布瓦房與村莊的每一個角落。
包松才早早的跟老婆離了婚。孩子判給了他。要不是最近遇到的這個女人著實讓他感到一絲快樂,他也不會離開城市,來到這裡。況且孩子從小沒娘,他也忙,也就想趁著這個機會,給孩子找個娘。只是這個女人,還有個孩子。
包松才第二天就將看似老實聽話的乖兒子,送進了幼兒園。
包良哲穿著滑稽的大外套。不倫不類,有些風衣小馬的架勢。胖胖的幼兒園阿姨接待了他們。沒什麼複雜的手續,交了一些錢。包松才走了。
胖阿姨是這裡唯一的幼教。胖胖的,穿著不是很講究,但很乾凈。胖阿姨臉上的笑容永遠不會消失。
包良哲在與小朋友們一起玩雪花片積木玩具的時候,與一胖胖的小男孩起了衝突。他玩的正興起的時候,胖男孩也要玩。玩具並不多,幾個人才分到幾十片。
胖男孩一著急,就跟包良哲搶起雪花片。
僵持了一會。胖男孩一拳打在了包良哲的鼻子上。血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包良哲平靜的看著這個胖男孩。稚嫩的臉上,卻有複雜的表情。
「孫鎖貴,又是你。」胖阿姨看到了。簡單的斥責了胖男孩,便急匆匆的給包良哲止血。
「孫鎖貴,你以為他打不過你。他是不想跟你計較。」包良哲的鼻子漸漸的停止了流血,胖阿姨這才說起胖男孩。
胖男孩的眼中有害怕,有不信。
胖阿姨興許是考慮到孫鎖貴與包良哲之間的特殊關係,並沒有斥責太多。
放學了。包良哲走出幼兒園。此時鼻子已經看不出有血流過的痕迹。他踽踽而行。
胖男孩追了過來,不緊不慢的跟在包良哲的身後。表情複雜。不想認錯,又有話要說。可胖男孩臉皮薄,說不出口。
「我不會告訴阿姨的。」包良哲頭也不回的說著。胖男孩顯然不相信。同齡人中,誰要是被誰欺負了,哪個不是回家告訴爹媽。
包良哲,是個例外。他有個粗心而且經常不在家的爹,沒有媽。即使是胖男孩的媽媽,那也只是別人的媽。包松才跟胖男孩的媽沒有結婚,自然,包良哲口中的阿姨,便是胖男孩的媽媽。
「說話可要算話哦。」胖男孩孫鎖貴,似乎要得到某種確定,有時候小孩子之間,確實以口頭答應為信用準則。
包良哲沒有說話,轉過身去。孫鎖貴嚇了一跳,以為包良哲要進行打擊報復。
包良哲握起拳頭,伸出了小拇指。孫鎖貴立刻笑容滿面,跑到包良哲的面前。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騙。」孫鎖貴開心的叫喊起來。
包良哲繼續踽踽而行,不理會得意忘形的孫鎖貴。
「對了,你叫小哲吧,我叫……」孫鎖貴再次追上前去,拉住包良哲的左手,有些氣喘吁吁的說著。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包良哲打斷了。
「噓……下次再惹我。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隨後,包良哲走開了。被留下的孫鎖貴並不服氣。要不是今天犯了錯,他肯定不會任由包良哲離開。
包松才還是沒有回來。雕刻的老鷹泡沫貼畫有些走俏,他忙著出去進貨賣貨。
包良哲一看四處沒人。便自顧自的巡視起周圍的環境來。
鄉村裡能有什麼好玩的。無聊的包良哲很快便找到了一個可以玩耍的地方。瓦房的牆壁是石灰粉刷的。由於年代比較久,都起了皮。他用手指一點一點的剝著玩。
「不準剝我家的牆壁!」孫鎖貴看到包良哲正剝著自家的牆,立馬叫了起來。沖了上去。他一把拉開包良哲剝牆壁的手。
包良哲本就一肚子煩悶與氣惱。被孫鎖貴一拉,他便順勢一撞。孫鎖貴被撞倒,額頭磕在了身後的牆壁上。孫鎖貴倒在地上,捂著額頭,殺豬般的哭吼著。不消一會,額頭上就起了一個大大的包。
包良哲也有些害怕,趕緊上前,就要將孫鎖貴扶起。
孫鎖貴頓時忘了哭嚎,兩手撐地,仰坐在地上,兩隻臃腫的小腳不停的蹭著地,往後退。
包良哲不明所以的站著。孫鎖貴似乎退到了一個自認為安全的距離,他迅速的爬起來,跑開了,還不時的揉捏著額頭。
包良哲踽踽而行,回到了小屋。
晚飯時,孫鎖貴用眼角的餘光閃爍的掃視著包良哲。
包良哲一抬頭,孫鎖貴的眼睛便對上了包良哲的眼睛。孫鎖貴迅速的低下頭,「叮叮叮」的扒拉著飯。包良哲不覺心中一陣好笑。
晚上,包松才還是沒有回來。看來還要再過幾天。
天亮了。包良哲倒是有些期盼去幼兒園。跟小朋友們呆在一起,至少不會那麼無聊。
又到了雪花片積木玩具時間。這次,孫鎖貴躲的遠遠的。包良哲也玩了個盡興。也無趣的將雪花片積木玩具讓給其他的小朋友玩。
放學了。包良哲一步一跳的回了家。他三步並作兩步,急忙的進了小屋。被子已經疊好。肯定是那個叫王小五的女人給疊的。包松才依舊不在。
「爸爸又沒回來。不是說今天回來的么?又騙我!」
包良哲眼中有些濕潤。可他忍住那一絲委屈,出了小屋。
農村能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捉個田雞,釣釣龍蝦。他撿來一根棍子,找了一根尼龍繩,將剛抓的小田雞用力的摔在地上,然後將小田雞的腿綁住。田埂旁的臭水溝里,是龍蝦的天堂。此刻,也是他的天堂。
他沒有吃過龍蝦。自然不知道龍蝦是用來吃的。
龍蝦是個極其愚笨的東西。他不時的抖動著棍子,被綁住的小田雞在此之前已經暈暈乎乎的,已不能主動蹦跳。他抖動棍子,在尼龍繩的牽引下,小田雞「歡快」的以不正常的姿勢「跳躍」著。龍蝦浮出水溝的兩大鉗子不停的試探著。一塊美味的田雞肉就在上方觸手可及的地方。終於,田雞停留在龍蝦的上方不再動彈。僅僅一瞬間,龍蝦的大鉗子便夾住了田雞,同時下潛,要將美味帶回家。
他是個釣龍蝦的小高手。龍蝦剛夾住田雞往下潛的時候,是龍蝦警惕性最強的時候。此時,並不能用力拉扯尼龍繩。需要一緊一放,僵持一下,松一下,緊一下,僵持一下,並慢慢拉出水面。在龍蝦即將全身離開水面的一剎那,迅速將棍子由空中順時針向後拉。龍蝦在他這個小高手的狡黠中,以一個優美的甩尾用力爭搶小田雞的姿勢下,飛向了陸地。離了水的龍蝦,俗稱「死蝦一隻」,無處可逃。
他並沒有理會上了岸的龍蝦。小田雞又開始了不正常的「跳躍」。短暫的欣喜之後,他又全神貫注的釣起龍蝦來。
龍蝦上鉤,上岸。龍蝦上鉤,上岸。每一次,他都將龍蝦扔的遠遠的。他就這樣玩著,直到有一隻上了岸的龍蝦回到了臭水溝。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天上灰濛濛,太陽的最後一絲餘輝,警示著他:該回家了,那個女人的家。
回到小屋。他立馬準備睡覺。沒有電視,燈也用不著開了。就在他準備脫衣睡覺時,傳來一聲讓他興奮的叫喊。
「小哲,小哲……」包松才回來了。
「爸爸,我在這。」包良哲沖了出去。
包松才看到兒子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像丟了魂似的。可一瞬間,臉上又嚴肅起來,大聲呵斥著面前的兒子。
「不是叫你不要亂跑么。說,去哪了。我都找了你一個多小時了。」包松才五點鐘火急火燎的趕到家。兒子跟著自己來這個地方。肯定是不習慣的。他知道兒子是個比同齡人更為早熟的小東西。既然答應了兒子今天要回來,那就一定要回來。兒子不怎麼哭,可小孩子心裡要是想些什麼,那比哭可怕多了。回來了之後,卻沒有找到兒子。包松才在小屋前前後後找了個遍,還是沒有發現兒子。他斥責了王小五:你個大人,怎麼看不住一個孩子。就你兒子是人,你天天要去喊回家。我兒子沒回來,你就跟沒事人一樣。你在想什麼?趕緊跟我去找。他找遍了全村。還是沒有找到。他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暗想著,孩子是不是被人拐走了。不應該啊!別人的孩子或許會被拐走,自家的小孩,自己還不知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他站在屋外聲嘶力竭的叫喊著。一個喊著「爸爸」的臟小孩從小屋跑了出來。
包良哲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鞋尖上有個洞,本是孫鎖貴要扔掉的破鞋。
「快來,快來!瞧這孩子,一定是餓了吧。來,吃晚飯。」王小五在這個時候來了。包松才也算是自找了一個台階下。
「去吃飯。以後早點回來。」
包良哲臉上烏黑烏黑的,並沒有洗臉洗手。
桌子上是一碗米線。香氣四溢。包良哲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
「喲!今天吃飯倒是挺快的么。」王小五倒是有些驚奇。這小孩子,這些天來,一直是人前吃到人後。別人都吃好了,他還要再吃上好一會。那碗中的米飯,就像是刀子一樣,極難被他吞咽下肚。
包松才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以前也糾正過包良哲的吃飯問題。可一直沒有成效。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也只好隨他去了。
「呵呵,那是我餓了。以後都這麼晚吃飯,我保證吃的比你們快。」包良哲天真的笑著。
「哪能天天這樣。」王小五嘟囔了一句。包松才瞳孔微縮著,沒有說什麼。
回到小屋裡。包良才從隨行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雙涼鞋。老包以前是供銷社的白領,早就養成了攜帶公文包的習慣。習慣一旦養成,即使是走出了供銷社,公文包依舊隨行。
「把腳上的那雙鞋扔了,明天穿這個。」
「爸爸,我愛你。」包良哲興高采烈的立馬將涼鞋穿在了腳上,直到包松才瞪眼示意睡覺的時候,才依依不捨的脫下。
夜,包松才看著熟睡的兒子,心中有了一絲欣慰。可當他看到床下長木板上的那雙涼鞋時,鼻子一酸,兩眼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