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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冒冒仔細地看著她的吳嘎。
才出生一天的孩子手自然撐不開,可是,冒冒發現她的小爪子彎曲著,——形成的就是一個「抓」的狀態。這樣,讓窩在她懷裡的小東西,看上去,——象個小狼崽。
冒冒笑了。這個想法,叫她相當愉悅。
一隻小狼在母腹中被慢慢孕育,最後出生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地方。小狼慢慢長大,但它的腰身卻一直很瘦小,四條細細的腿幾乎難以支撐身軀,但如果佇立在岩石上或懸崖邊,任憑風雪怎樣吹打,也不論站立多長時間,它都會紋絲不動,如同從大地深處長出的一顆樹。
當它選定了攻擊的目標,瘦小的身軀在頃刻間會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同光影似的一閃即可到達。它在雪野中賓士時,如離弦之箭,轉眼間便穿越出很遠,樹葉和野草被它的身軀撞擊得紛紛墜落。
事實證明,吳嘎後來確實是個像狼一樣的孩子。跟她的母親完全不同。堅毅、孤傲、沉穩、冷靜。又不完全像她的生父,比吳小周更有熱度。性子江湖忠義,像父親吳好。
中午一點,隋陽和景樁兒果然準時來接班。
許趣在「考勤本兒」上瀟洒一勾,看都不看那倆人,走了。葉行遠已經先行一步。
景樁過來一手拿起那本兒瞧了瞧,輕笑了聲兒。手一松,小本兒輕浮耷拉在桌沿兒。
兩個人走,兩個人來,冒冒一直誰也沒看,就著迷地盯著她懷裡的吳嘎,想象著她長出狼一樣鋒利的爪———
隋陽站在床邊也看著這孩子,沒出聲兒。
冒冒抬頭看他,
「隋陽,抱抱。」說完,她抱著孩子向床里縮了縮,騰出個地兒。
隋陽也沒二話,外套一脫,鞋一蹬,坐到床上來,舒適地倚靠在床背上,張開雙手從後面抱住她。抱住的同時,冒冒鬆了口氣,好像回到久遠前的港灣———她又把孩子稍舉起來給景樁,「樁兒,抱抱。」
樁兒站在床邊遲遲沒有伸手,就是望著孩子發愣。
「樁兒,」冒冒把孩子舉更高,
樁兒慢慢伸出了手,接過孩子,那樣小心,那樣痙情,
冒冒完全靠在隋陽懷裡,又朝樁兒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那戚戚的眼睛———
樁兒抱著孩子慢慢轉身坐了下來,向後倒,靠進了她的懷裡,冒冒把他緊緊摟住———
這是一個怎樣的畫面?
三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從前,
多少個夜晚,
多少個清冷的夜晚,
在三元里那個地板吱吱呀呀的老房子里,三個人就是這樣依偎著胡鬧,依偎著說話,就算吵架,什麼傷人的話都說出口了,依然,這樣依偎著。隋陽抱著冒冒,咬她的脖子,雙手伸進衣服里放在她的肚子上,取暖;冒冒抱著樁兒,手環過脖子壓在他的鎖骨上,緊緊地;樁兒仰著頭說,我們以後要有孩子了,我就抱著,她會爬了,就叫她從我頭上爬過去先鑽你懷裡,再鑽隋陽懷裡———
一切,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冒冒輕嘆了口氣,「好像做夢——」
一句話硬是逼得前後兩個男兒眼通紅,
隋陽仍然把手伸進了她衣內,貼著她的肚子,小口地咬她的脖子,——冒冒感覺到熱熱的濕潤流進脖子里,——
樁兒抱著孩子蜷縮起身體,
「文正,世上沒有後悔葯吃了。」樁兒話音里象在哭,
冒冒抱著他搖了搖他,「我在戒毒所里,你們去哪兒了呀!」冒冒也在哭,完全無助,完全一個無助的孩子,好像這一句問壓在心底了這麼多年,終於問出來了,終於問出來了,———
冒冒又仰起頭去看隋陽,「隋陽,隋陽,我想你,我想你,你說我在裡面乖乖聽話,呆三天,就來接我,———他們打我,我喊你,我喊你,我做夢都在喊你,————隋陽,我想你,我好想你———」
隋陽已經泣不成聲,頭埋進她的肩頭———一個男人,一生最切膚的悔痛哇!
冒冒一手向上框住了隋陽的脖子,一手摸著樁兒的頭,不住親吻他的頭頂,
「咱們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好好做人,好好過日子———」
作為一個平凡的女人,她把多少個第一次,且唯一,給了這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人,陪著她接近十載,完全走過了她最花季的小半輩子,承載著她對整個人生的夢想,
許冒冒其實是個很專情的孩子,很專情,很專情,曾經,她真以為他們三個人,還有他們的孩子,能這樣依偎一輩子,就像樁兒說的,我們的孩子爬過我的頭頂,先鑽進你的懷裡,再鑽進隋陽的懷裡———
冒冒此時抱著他們哭著想,事實上,也真正直到此刻,她才敢想到這兒:
這兩個人呀,你們不知道,當初,我給了你們什麼!我的一生啊———
只是,再刻骨銘心,都已經過去了,咱們只能往前看,勇敢地往前看!
隋陽小心抱著吳嘎把她送回保育室去時,樁兒一直維持著蜷縮的姿態窩在冒冒的懷裡,冒冒有些出神地輕輕摸著他的發,望著一個點,發獃。
屋子裡很祥和。
可是,
當隋陽送過孩子回來,———隋陽站在門口,那樣驚惶!!完全失魂落魄般———把冒冒跟樁兒真的嚇著了!
「怎麼了?隋陽,」
樁兒坐起了身,冒冒蹙起了眉頭,
隋陽望了眼冒冒,又看向樁兒,人好像在啜,一口氣上不來,
「我,我好像看見許魘了。」
「什麼!!!!」景樁兒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