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淚還在流……但聲音已經啞了,全身的力氣也沒剩下一絲。
一直站在角落裡看她的丫鬟這時候走過來,低聲說:「我去給你拿套衣服。」聲音雖然還是那麼平淡,卻明顯沒了鄙夷。
「對不起……」蔚藍啞著聲看她還浮腫的臉。
丫鬟抬眼看了她一下,搖了搖頭轉身出去了,臨出門她說:「我叫香琴。」
香琴?
蔚藍苦苦的一笑,真傻呀,瞬間還想著會不會她的丫鬟叫香鈴,他才給貼身丫鬟起這麼個名字。
身體很疼,心更疼,渾身上下,里裡外外沒有一處不疼得讓她無法忍耐。
她艱難的抬手摸索床頭的柜子,凄楚絕望的臉閃過一抹笑,果然有,他還是習慣在床頭的柜子里放一把小刀。出身商人世家,隨手就要拿到能裁紙開封的小刀是基本習慣,他……還是有沒變的地方。
淚,如雨般撒落。他再有多少沒有改變的地方又如何,愛她的心已經變了……
拿著刀的手沒有一絲顫抖。死?她不怕,更不難過!寒毒發作時,她疼的想死,靠著想他,要嫁他的一縷殘念熬了過來。
現在——也好,該給他的給他了,該放開的放開了!她只是一個病痛纏身的小女子,孽債她償不起,仇恨她化解不開,愛人也沒有了,病痛也不想再熬煎,死,怎麼就不算是件好事?
轉過刀尖,真要向肉里刺……她握住刀刃,鋒利的尖硬劃破了她的手指,一拳的血。死,她是解脫了,蔚紫——漂亮可愛,她的人生還是充滿陽光鮮花的,她健康活潑,要嫁給孔家少爺,聽說也是個才德兼備的少年俊才……
她的弟弟蔚青……
她黯了眼,顧不上了,她顧不上了——太疼,太疼!元敖給她的這一擊比什麼都疼!她的天,塌了。一直賴以活命的信念也化為齏粉!人生留給她的全部希望,都湮滅了……
腳步聲,是他!她感覺的出!
果然,步元敖快步走進來,他沒看她,直接走向書案拿起一封書柬。轉身之間,他停住了,漂亮的眼眯了眯。
她的手開始顫抖了,他——可會阻止?畢竟她是他愛過的人,她違背了全部的理智希望他最後拉她一把。
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要走,沒人攔你。別死在攸合莊裡,晦氣。」
刀要不是陷入肉里,就從她手中跌落了……
他神色不動的抬腳就走,再沒多看她一眼,香琴拿了一套衣服走進來,險些撞到他。
「爺。」香琴惶恐的垂首站住。
「看著她,別讓她死在莊子里。真死了,就通知蔚家來收屍,我沒那個善心替她辦後事。催他們快著點,夏天爛得早。」
他走了……蔚藍愣愣的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就連死,都沒價值。
香琴沒動,看著她手裡的刀和血。
「蔚……」她一時不知道該叫她什麼,聽說她是蔚家仇人之女,而且她爹當初那麼害主人,她又欺騙了主人,讓主人變成現在的性子。她厭惡她,瞧不起她。可真見了面——這個柔弱的蔚家姑娘也蠻可憐。
「別再做傻事了。」她也只能對床上這個赤身露體,滿手是血的姑娘說這麼一句。
「幫我……梳下頭好么。」床上的小人兒啞聲說。
香琴心中一陣不快,剛有點可憐她,還使喚起人來了!
「就……這一次。」察覺到了她的不快,蔚藍艱難的笑了笑。「我的丫鬟還在莊子外等我,我不想……」說不出口,不想讓香鈴看到她如此不堪的樣子。
香琴有些讚歎的看著換好衣服的蔚藍,這是她從家裡帶來的華服吧?很適合她,她真美,也雅緻……雖然皮膚白得毫無血色,不像是活人,但她還是美。尤其是她的眼睛,有這麼清澈美麗眼睛的人怎麼可能會撒謊害人?
由不得香琴嘆氣,蔚姑娘騙沒騙爺已經無關緊要了,只要她是蔚家人就註定完了……
蔚藍從首飾盒裡拿出一對翠綠的鐲子,「香琴……姐。」她有些為難的叫出她的名字,以她現在的身份應該是這樣叫的吧?「我不懂事,害你挨了打,這個送你吧,算是我的道歉。」
香琴冷著臉搖頭,「我不要。」雖然知道她是好心,但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拿著吧。」蔚藍又笑了,凄美而苦澀,「我已經用不著了。」她把鐲子放在香琴手裡。
香琴一凜,她還是想死!
「蔚姑娘,爺對你們蔚家……」她停住,這個詞不好掂量。
蔚藍苦笑,「我知道。」
有多恨,她知道!他報復在她身上的痛那麼決絕,那麼劇烈,還是沒有稍微緩和一點他的恨。有多恨……無邊無垠。只怕——他也要趕盡殺絕才能罷手。
「你死了,爺真的會再弄個蔚家姑娘來的。既然你已經……已經……咳,何必再拖累自己的其他姐妹呢。」
蔚藍木然的站著,再拖累?她的死,就是再拖累一個人?原來她的死也不過只有這一個難題。
太陽曬在身上竟然讓她感覺到一絲炙熱,被他折磨過的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了。走到庄外……這路怎麼如此漫長!
看門的人都偷偷的瞥著她,顯然,他們也都知道她是誰,來幹什麼了。看她的眼睛里都多了份不屑和冷漠。果然沒人攔她。
「四小姐!」香鈴看見她一臉的喜色,從對面的樹陰下迎了上來。顯然她等了很長時間,連嘴唇都乾裂了。
蔚藍看著她……
「四小姐?」香鈴有些疑惑,見了步少爺,小姐怎麼更沒人色了,臉蒼白的嚇人,嘴唇卻是血紅的。眼睛下甚至還有淡淡的黑影,仔細再看,眼睛里全是血絲,眼睛有些腫!「四小姐!」她驚恐的叫了一聲。
「香鈴。」蔚藍向她甜甜一笑,笑容緩解了香鈴的疑惑,「我很好。」不想再多耽擱,再讓她這麼細看,肯定要瞞不住了。「香鈴,這是娘給我的銀票,五百兩,你拿著這些錢,想回蔚家也好,想自己成個家做點小生意也罷,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生活吧。」
香鈴愣愣接過銀票,「小姐!給我這麼多?!」
「嗯,你看……這都是元……他的,」這個名字她叫不住口,再也叫不出口了,「他這麼有錢,根本不在乎我從娘家帶來的這一點點。他派了很多丫鬟伺候我,我想,也是該放你自由的時候了。」
自由?!都到了自由的時候了。
「小姐……」香鈴感激莫名,拿著銀票的手也顫抖起來。「可是為什麼沒舉行婚禮呢?我要看著小姐出嫁呀!」
蔚藍渾身一晃,險些倒下,幸好掩飾住了。
「最近沒有好日子……我人已經來了,就不急了。人生大事,慎重些好。」
香鈴皺著眉,一臉疑惑。
「好了,快走。我看著你走。我要站不住了。」蔚藍催促。
「嗯。小姐,你給了我這麼多錢,我,我不想回蔚家了。」
「嗯,也好。」
「回去了,搞不好也得給五小姐當陪嫁丫鬟,還不如自己討生活。香鈴跟了小姐一場,受小姐這麼大的恩惠,請受香鈴一拜。」
蔚藍沒阻止,沒力氣,也沒心思阻止,只求她快些離開!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蔚藍貼著牆滑坐在地上……還好,堅持下來了。最後一樁心事也了了。
這裡,算是攸合庄外了吧?
太陽烤乾了她,連淚水都沒有了。
馬蹄聲一路飛奔而來,竟然是容謙。馬上的他也看見了她,一臉驚駭,駭過了就是瞭然的憐憫。
造化弄人,還能指望步元敖給她好日子過嗎?還不錯,雖然沒有丫鬟陪伴,至少還穿的很好,還顧念當年的舊情吧。
容謙下了馬,「四小姐能碰見你真好,快快去求步爺,青少爺發病了……」
蔚藍艱難的呼吸著,沒人再管她的死活了,容謙甚至連問一下她的情況都不曾。或許,她來之前……他們就都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還是讓她來了。
扶她站起身,容謙終於忍不住落淚了,「四小姐,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對你,步爺興許還慈悲些,若是五小姐……」還不得活活被折磨死?
慈悲?他還算慈悲?
她簡直想笑。
罷了,罷了,她是一個全世界都拋棄了的廢人,她不下地獄,還誰下?
這一身的頹敗,熬一天是一天,熬到青兒痊癒,就算成全了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