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玄明
跟著悟生通過廣場,繞過至善大殿朝後走去,至善殿後面是一條長廊,長廊的柱子上到處雕刻著佛陀菩薩,廊腰縵回,曲折蜿蜒,梁椽之上刻著無數經文,密密麻麻,宛若月夜繁星點點。
走了好半響,這長廊似乎沒有盡頭,剛開始還在地面上,最後竟然懸空而起,跨過一棵棵古老菩提,繞過一座座小山丘,如雨後虹橋一般,橫跨天際,在天空之上蜿蜒迴轉,如同一張大網通往須彌山四面八方,一眼望去,眼花繚亂,只看到古樸莊重的走廊七轉八轉,消失在雲霧中。
「呵呵,這是我們菩提寺的『九曲迴廊』,兩位師弟以後可要小心了,九曲迴廊是當年普賢聖佛所建,看似普通卻融入了厲害陣法,剛入門的弟子不知道法門最容易迷路,當年我就足足一個月搞不明白,不過這裡景色確實別緻,現在是黃昏,若是早晨的時候,霧氣完全籠罩過來,飄渺如白雲之巔,景色更是俊奇,須彌山中景觀很多,你們有機會看到的,再過片刻就到禪房了,咱們先去休息,改日我再帶你們四處玩耍!」
悟生見兩人驚訝的模樣,和善的笑了兩聲,孔辰沒有接話,微微低下了頭,小男孩哼了一聲,扭頭看向別處。
剛走幾步,幾人沿著迴廊轉個彎遠遠看到一個老和尚正在岔路口猶豫不前,老和尚比方丈年齡還要大上三分,卻遠遠不如方丈那般莊重威嚴,一身破舊的袈裟,上面幾個窟窿也不縫補,此刻正在岔路口嘟嘟囔囔,一會兒指著這個方向,一會兒又指向另外一個,時不時的拍拍光禿禿的腦袋,顯然正在犯迷糊。
悟生嘻嘻竊笑兩聲,大聲問道:「玄明師伯,您在幹什麼呢?」
老和尚回頭看到幾人,忙站直身子雙手合十一本正經的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悟生,師伯最近偶然領悟一個普賢聖佛傳下來的幻陣,不過這幻陣實在厲害的緊,師伯布下陣法,自己身在其中都是幻象叢生,師伯感觸自己怕是心境落後了,這不正準備去藏經塔閉關,誦經禮佛,祛除心魔業障呢!」
悟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拉長聲音道:「噢!原來是這樣啊,可是師伯,藏經塔在那邊啊,您老在這裡猶豫什麼呢?」
悟生伸手指著另一個方向,玄明師伯一愣,臉上有一絲赧然道:「臭小子,師伯怎麼會不知道藏經塔在那邊,我是走到半路,忽然想回禪院一趟。」
悟生又指著一個方向道:「可是師伯,您住的禪院在那邊啊,這兩條路一個通往後山,一個通往『介子崖』禁地,師伯不會是迷路了吧!」
玄明臉色通紅,急道:「小子胡說什麼?師伯菩提寺呆了快兩百年了,哪裡會不認識路,你小子該幹嘛幹嘛去,師伯這正是要去後山。」
說完逃也似的朝著悟生方才所指的後山方向而去。
待玄明師伯走遠,悟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看到孔辰二人疑惑神情,解釋道:「方才這位是玄明師伯,不過別看他法號中有一個『明』字,平時卻最是糊塗,這九曲迴廊雖然難走,但知道法門后最多半年也能走的順溜,可玄明師伯足足走了百餘年,卻還是一塌糊塗。偏偏呢,我們這位師伯有事沒事就喜歡來這裡溜達一圈。」
孔辰心中感覺到好笑,想想剛才玄明師伯滑稽的表情,沒來由心中一暖,開口問道:「師兄,聽師伯說他剛剛還領悟一個很厲害的陣法,應該對陣法很清楚才是,怎麼偏偏不會走九曲迴廊呢?」
悟生哈哈笑了起來:「小師弟,這你就不知道了,師伯喜歡研究陣法不假,不過能不能領悟卻是難說,沒聽到師伯剛才說他布下的那什麼幻陣自己身在其中都是幻想叢生么?再厲害的陣法,哪有布陣的人不清楚法門的道理,我看八成是師伯自己把自己困在其中了!哈哈哈...」
幾人邊說邊走,轉了幾個彎,卻看到玄明師伯不知道從哪裡繞過來,又和幾人碰上了,悟生憋著笑意上前裝模作樣的行了一禮道:「師伯,我們好久不見,不想又在這裡見到了!」
玄明一愣,看看再也裝不下去了,怒道:「奶奶的!你小子敢騙師伯,剛才那條路根本就不是去後山的對不對?」
悟生笑道:「師伯英明無比,小子就算想騙,又怎麼能騙的了你呢?剛才那條路正是通往後山的,難道師伯還不清楚么?」
玄明氣的吹鬍子瞪眼,可是卻沒有一丁點辦法,悟生這句馬屁拍的很有水平,就算明知道他是騙自己,怕是也沒辦法怪他了。若是怪他便承認自己不是英明無比,承認自己是糊塗蛋,自己可是方丈的師兄,菩提寺輩分最高的一個,這份英明可一定要保住。
想到這裡玄明恢復剛見面時的莊重,點了點頭道:「那是,那是,師伯這麼英明,你小子怎麼可能騙的了我!」
說完不理悟生滿臉的鬼笑,掐著佛珠昂首挺胸朝遠處走去。
縱使剛遭逢大變,被這老和尚一通插科打諢,孔辰也忍不住心中一輕,微微的笑了起來。
沿著迴廊又向前走了半響,孔辰看到迴廊兩側每隔五六丈便有一個拱門,每一個拱門后都是一個禪院,禪院很多,足足有百餘個,菩提寺和尚如今只有不足百個,這禪院確是綽綽有餘了。
走到最裡面一間,悟生推開拱門進去,方圓六丈的小院出現在幾人面前,小院極其儉樸,一條三尺寬青石小路通向房門,角落裡有一棵蒼松挺拔矗立著,松樹下一張石桌几張石凳,除此之外便別無他物。
孔辰怔怔的看著松樹半響,腦海中翻來覆去回憶著山神廟旁懸崖側的老松樹,剛剛稍微輕鬆的心情再次沉重,一股悲傷從心底升起,一點一點把他淹沒。
使勁咬了咬嘴唇,跟著悟生走進禪房。
禪房很是寬敞,雖然依舊儉樸,不過邊上的床鋪足足夠七八個人睡的,房間正中間有一張松木方桌,桌子上正有一爐檀香冉冉升起,四周有幾張凳子,這桌椅顯然年代久遠,早就風化的沒有松木應該有的瓷實,孔辰甚至覺得,千山村稍微健壯點的獵人都能把它壓塌。
悟生指了指床鋪道:「兩位小師弟,這床鋪褥子都是新的,我們菩提寺雖然落寞了,好在以往的基業留下了,房間倒是寬敞,這本來七八個人住的地方,以後就你們兩人住了,師兄弟們都在旁邊的禪院,有什麼需要儘管招呼,你們先休息會兒,我去給你們弄些吃的過來。」
悟生對著兩人眨巴眨巴眼睛,輕掩上房門離開了。
屋子裡只剩下他和那男孩,孔辰靜靜的打量著房間,男孩退到睡鋪對面,冷冷的盯著孔辰,也不說話,眼神依舊如古井般深邃冰冷,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似乎兩人是前世的宿仇,生死輪迴到今世,再次劍弩拔張。
孔辰只看了一眼便轉回了頭,一縷淡淡的憂傷從心底升起,徘徊在靈魂深處,勾起了過往無數片段:
大人的恥笑!同伴的欺凌!婦孺的鄙夷!甚至連貓貓狗狗見到他都本能的逃避!
如今他和男孩萍水相逢,萬萬談不上恩怨情仇,可是依然被對方視若仇敵!
娘親常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也許被人憤恨,被人欺凌,一生孤單寂寞便是自己的命運吧!
兩人無話,屋子頓時靜了下來,只餘下一股悲傷縈繞在孔辰心頭!
就在這時,咣當一聲,房門被人一把推開,玄德手持禪杖出現在門口,他身材本就高大,足足九尺有餘,一身肌肉高高隆起健壯有力,再加上滿臉虎鬚,銅鈴似的眼睛,手持足有一丈長的禪杖,宛如怒目金剛下凡。
此刻站在門口,一下子堵著半扇房門,彷彿小山一般。
玄德看到兩人,還未說話,裂開大嘴嚎嚎大哭起來,哭的別提多傷心了,雞蛋大小的眼眶裡淚水好像小瀑布似的嘩啦啦流下來。
『咣當』又是一聲巨響,玄德只顧得伸手抹眼淚,手中禪杖已經倒了下來,這禪杖通體精銅打造,兒臂粗細,一丈又三,怕是足有幾百斤重,如此重量砸在破舊的松木桌椅上,只看到一張椅子瞬間化成木屑,四處翻飛。
孔辰一驚,本能的直向後退,砰的一下已經退到牆壁旁了,那男孩則是飛快的跑到窗戶旁,一隻手推開窗子,一隻手藏在背後,赫然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匕首抓在手中。
玄德一愣,臉上慌忙擠出比哭還要難看百倍的笑容,搖著雙手後退幾步,一直退到門外,才站在門口諂笑道:「兩位寶貝徒弟,別怕!別怕!師父不是故意的,只是師父剛才聽方丈說起你們兩人的身世,心中實在是悲傷啊,這狗娘的世道真是該挨千刀,害你們兩個受這麼多苦,不過別怕,以後誰敢再他娘的欺負你們,老子掐巴死他。」
玄德一邊說一邊掐巴著蒲扇似的雙手,眼框中的小瀑布又流了下來。
念起往事,孔辰心中又是一陣悲傷,緊咬著嘴唇忍著不哭出來,不經意間看到窗戶旁邊的男孩,深邃的眼神神遊往昔,牙齒咬的咯吱響,抓著匕首的手已經能看清暴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