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傷魂
正如屍鬼那句話:這一生,你註定會死,或者今天,或者明天,天命所定,無法更改。
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女子,陰年陰月陰時出嫁,洞房花燭夜含冤慘死,戾魂修鍊三百年,十指黝黑,通體雪白,方成怨靈!
這怨靈遠非想象中的那麼簡單,昔日悟心一刻慈悲頓悟,召遇本命如來,衝破婆娑念珠封印,憑藉佛祖念力,發下大威,也不過是擊退怨靈,並不能真正傷到她們。
單論修為,怨靈修鍊三百年,縱使身在人間,威力打了折扣,也絕非世人可以想象的。
此刻同時遇到萬千怨靈,下場只有一個,便是——死!
悟心苦笑兩聲,對著小貓妖頹廢道:「終究還是無法救你!」
小貓妖抱起地上兀自豎著毛髮尾巴、沖著天空喵喵厲叫的黑貓,靠在他身上,沒有道歉、沒有感謝,不矯情、不做作,恬靜淡然的笑著,彷彿身處在春天裡,周遭漫山遍野花開爛漫,風和日麗。
悟心撫摸著她的腦袋,抬頭望著天空,就這般眯著眼睛,好半響,突兀指著滿天怨靈大吼道:「動手啊!你們這群妖孽!我若是到了陰曹地府,定然讓你們做不成鬼,投不了胎!」
滿天怨靈依舊一動不動,陰風大了,白髮白裙在風中肆虐飄蕩,不知哪裡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越來越大,怨靈嘴角始終掛起的微笑,似乎再也忍不住,滿天滿地回蕩起凄慘蒼涼笑聲。
只不過,這笑聲比著痛哭更加凄涼百倍。
有時候,笑才是被傷到最深!
悟心聽的心中一酸,過往悲慘痛楚犯上心頭,忍不住就怔住了。
頭頂的一個怨靈,緩緩的飄落下來,這怨靈連指甲都是白的,在她下落的瞬間,天空中所有的怨靈開始圍著她旋轉飛舞起來,看不清虛影,化成漩渦一般,與她融為一體。
她落地的一剎那,白衣飄飄,體態輕盈,身軀嬌美,若非鋒利的指甲,慘白的眼球,這怨靈恍若是九天降落的仙子。
小貓妖驚訝問道:「那些怨靈,竟然是你的分身?」
怨靈沒有理他,目不轉睛的望著悟心,瞪圓了眼睛,渾身微微顫抖,不停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伸著手,似乎是天下最痴情的女子在夢中遇見心愛的郎君。
撲過去、撲滅的是希望!駐守著,駐守的是悲傷!
這怨靈天人交戰,踟躕不前,那抬起的手,終究還是輕輕放了下去,開口自言自語:「不、、、不、、、你不是公子、、、你是誰?你身上怎麼有公子的味道?」
悟心一愣,問道:「什麼?」
怨靈突兀之間勃然大怒,激動咆哮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把公子怎麼了?」
悟心見她撲來,雖然明知遠遠不是對手,可是本能之下,依舊祭出婆娑念珠,右手一翻,懷中的碧綠玉簫已經抓在手心。
婆娑念珠億萬金光化成丈余高的晨鐘罩在他和小貓妖身上,可是這晨鐘竟然不堪怨靈一擊,只見她隨手一揮,慘白指甲帶起幾道銀光,撕裂了空間,撕裂了晨鐘,指甲觸碰到悟心額前,卻突兀定了下來。
玉簫上,原本肆虐狂暴的魔氣沒有顯露,原本妖異邪惡的鬼氣沒有出現,此時此刻,只是散發著淡淡的綠芒,飛出悟心的手心,圍著怨靈溫柔的繞著圈,輕輕觸碰著她那慘白沒有血色的皮膚,輕輕親吻著她那滿頭雪白的長發。
原來,鬼怪也有眼淚!原來,鬼怪的眼淚也是這般晶瑩剔透!
自那一滴珠淚滾落,彷彿江海決了堤,藏了千年的淚水,這一刻,盡情的灑落!
怨靈緊緊的抱著玉簫,臉頰溫柔的摩挲著,跪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
悟心皺著眉頭,過了好半響輕聲問道:「你認識這玉簫?」
怨靈抬起頭,望著他,問道:「輪迴簫怎麼在你手中?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在哪裡?」
悟心沉吟片刻,問道:「你家公子,可是無邪?」
怨靈焦急的點著頭,雙目切切的望著他,等著無邪的消息,卻聽悟心道:「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千年,可是千年後,這女鬼剎那間便死了心!
那滿目柔情頃刻散盡,怨靈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盯著手中的玉簫,茫然無助,嘴裡喃喃道:「不!不!公子修為通天,世上誰能傷害到你?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你若是死了,『紫蘇』眷戀在人世千年還有何意義?」
又是一個痴情的女子!
悟心心中莫名有一絲不忍,嘆了口氣,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實無法改變,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只剩下一具白骨。」
「不!你騙我!該死!該死啊你!」怨靈咆哮著,白色衣袖伸卷,勒著他的脖子,一甩一收,悟心便如風箏一般,在半空中前後飄蕩著。
小貓妖高聲喊道:「你不能殺他,他是無邪的弟子!」
怨靈一愣,神情一驚,手上放鬆,把他扔在地上,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悟心摸著脖子,咳嗽兩聲,遙遙望著菩提寺方向,心中一陣苦澀,好半響搖頭道:「你殺了我吧。」
怨靈冷哼一聲,慘白指甲閃爍著鋒利的光芒,揮手便朝他抓去。
小貓妖慌忙喊道:「你若是錯殺了他,你家公子便斷了後人。」
怨靈一頓,指甲停在悟心頭頂,吸一口氣,冷冰冰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可是我家公子的後人?」
不等悟心答話,小貓妖沖著他焦急喊道:「天狼妖便在這迷惘鬼城中,你娘親的大仇未報,你希望他逍遙自在為害人間么?無塵崖兩位姐姐一心念著你,你若死了,她們定然和你面前的這位怨靈一般無二,縱使活著,這一生也不過是行屍走肉,你願意這般么?我娘親為了救你,捨棄一生修為,甚至毀了靈智,你若是死了,對得起她么?」
悟心緊咬著牙,望著小貓妖,卻見她明亮的眼睛中,溢滿了淚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體內魔力運轉,手心中騰起一股黑色火焰,那黑色火焰騰躍在半空中,化成一個寸高的小人,小人背後竟然有一對翅膀清晰可見。
邪惡血腥的魔力,化成九天之上的天使。
怨靈渾身一震,眉宇間欣喜無比,她生前是無邪侍女,追隨一生,自然對天魔籙再熟悉不過,悟心剛一運轉,她便清楚的肯定了。
「你當真是公子的傳人!」
悟心自嘲的笑了一聲,道:「我這災星,何德何能,偏偏得到無邪的傳承。」
怨靈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沉默好半響,忽然又問道:「除了功法和『輪迴簫』,公子還留給你什麼?」
悟心抬頭望著面前的怨靈,這女鬼情深意重,縱使是人世間,又有幾個女子能夠比得上,腦海中浮現起當日無邪留的字:
死有何懼?最怕負心他人。
如今彌留之際,心中唯一遺憾便是未能得我妻嫣兒諒解,日後若是有緣人至此,替老夫為她吹一曲老夫譜寫半生的曲子——《傷魂》。
老夫『無邪』在此謝過!
......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你站在岸邊,惦念著流水,卻無法阻擋它一路向東,它追逐著幸福,便遠離著你!
悟心反問道:「你方才說,你叫『紫蘇』?」
怨靈急切的點著頭,欣喜道:「是!是!我是紫蘇!公子提到我?」
悟心笑著問道:「我若是說,無邪尊者讓你聽我吩咐,全力助我,你也照做么?」
怨靈一愣,眼神中有一絲失望,不過旋即便堅定的點了點頭,道:「奴婢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說的話,紫蘇定然萬死不辭!」
悟心瞪著她,心中莫名煩躁,大聲問道:「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對他么?他死了!他死了一千年了!」
怨靈怔住,一臉迷惘,那慘白的眼中,卻藏滿了柔情,望著悟心有幾分憤怒,道:「你不懂愛!」
悟心無力的癱坐下來,痴痴的望著遠方,傻傻的笑著,嘴裡自言自語:「不懂愛、、、不懂愛、、、我一個天煞孤星,說什麼愛?我一個和尚,懂什麼愛?」
一人一鬼一妖一貓,各自沉默著,在這迷惘鬼城中的孤墳中間,各自念想著各自的傷感。
好半響,悟心站起身子,要過輪迴簫,走開幾步,旁邊剛好有一塊殘破的墓碑,隨便坐了上去,背對著怨靈,遙望著遠方,怔了半響,哈哈傻笑起來,一直笑道眼淚落滿臉龐,才緩緩道:「無邪尊者留字說,感謝你一生伴著他無怨無悔,若是有來生,定然不敢負你!」
怨靈激動的渾身微微顫抖,微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耳邊傳來婉轉悠揚的簫聲。
這一首傷魂,藏著流不盡的相思血淚,藏著說不完的思念成疾,藏著道不清的愁緒萬千,婉轉如情人青絲繞指柔,凄切如深閨春花滿畫樓......
不分天日,沒有光,詭異兇險的孤墳千里中央,頹廢落敗的石碑上,一個四大皆空吃齋念佛的小和尚,吹著最深情的曲子,觀眾便是數不清數不盡的骷髏,還有一隻黑貓,一個小貓妖,一隻千年怨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