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慈寧無鋒
不知道何時雪已經徹底的停了,太陽也完全落了下去,只余那冷風伴隨著夜的來到,彷彿吹的更猛了。
一輛白色的轎車在雪路上慢吞吞的行著,車裡雲回安靜地坐著,雙眼望著窗外,一動不動。正在開車的寧姑時不時地轉頭看向他,幾次想張口說點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唉……」雲回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
寧姑轉頭看去,見這孩子正一臉愁容,忍不住笑罵道:「瞧你那張臉!至於嗎?那是你爸爸,又不是討賬的!再說了不就是出去多玩了會嗎!今天他要是敢凶你,你姑姑我……我就……我就不讓他吃飯,滾出去呆著!」
說罷一臉得意地看向雲回,雲回聽她說完,也不好再苦著臉,面上一笑,說:「我倒不是怕他凶我……只是他忽然間提前回來,怕是有事發生……你說咱們不會又要搬家吧?在這裡呆的還不到一年,剛剛習慣,我不想搬家。」
寧姑聽他說完這話,也收起了笑容,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爸爸……他是……他有他的苦衷,你不要怪他……」
雲回笑道:「不會,我不怪他……」
然後他低下頭,像是思索什麼,半晌才緩緩地說道:「他不讓我上學,也不讓我接觸外人,甚至都不願讓我出門,這些我都聽他的,只是……」
他轉過頭望著窗外,低低地說了一句:「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呆在家裡……」
寧姑雙眉一凝,顯然是聽到了雲回最後那句話,目光轉動,努力想說出點什麼替雲父辯解,但思來想去竟也沒什麼滿意的說辭。
她皺眉稍想了片刻,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轉頭對雲回笑道:「臭小子!剛才在那山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連我叫你都聽不到!怎麼啦?在山上碰到鬼啦?」
雲回正自苦悶,忽聽她這般發問,便猛地想起那白衣的美貌女子,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沒……沒什麼……沒事……」
寧姑看他這幅模樣,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錯,臉上更見得意。只聽她用調侃的語氣高聲說道:「啊,看來是啦!果然是碰到鬼了,還是個白衣的『女鬼』吧!」
話音剛落,雲回便紅著臉看向她,說道:「咦!你也看到那姑娘了嘛?」
卻見寧姑正一臉笑意地盯著自己,聽她嘿嘿笑道:「怎麼能看不到,那鬼地方好不容易見到個活人,我不得多看幾眼,何況還是個那麼那麼漂亮的女孩子!」
說時還故意在漂亮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雲回知她在逗自己開心,也不說話,只是呵呵一笑。腦中仍回想著那勝雪白衣,如瀑長發……對了!還有她背上那個長長的灰布包裹,現在想來才覺奇怪,也不知道那裡裝的又是什麼呢?
寧姑發覺他安靜了下來,不禁轉頭看去,發現他正雙眼前望,兀自發著呆,眉間再沒了剛才談到父親的那股愁悶之意,當下心中也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這時車子已經駛進了山下的小區。
雪夜寒冷,小區又偏僻,所以路上也見不到什麼行人,只有寥寥幾盞沒有壞掉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亮,帶著些許的暖意。
車子又行了片刻,便停在了一棟破舊的雙層小樓前。寧姑奇怪地朝屋裡望了一眼,說道:「怎麼沒開燈呢?按時間應該已經回來了啊!」雲回卻一臉慶幸,對著她說道:「這樣不是更好,咱們快點進屋,別讓他發現我跑出去了。」
說罷也不等寧姑回話,便興匆匆地下了車往房門跑去,寧姑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好笑,罵道:「看你那點出息!」
可她話音剛落,屋裡便傳來「啊!」的一聲驚呼,竟是衝進屋裡的雲回發出的!
寧姑大驚失色,推開車門迅速地往屋裡跑去,邊跑邊叫道:「怎麼了怎麼了!?」
待她一把推開半掩著的房門,漆黑的屋裡瞬間被湧進來的月光照亮了幾分,只見雲回站在門旁一動不動,前面走廊的不遠處正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黑暗中看不出模樣。
寧姑見到這身影先是鬆了口氣,接著是柳眉一豎,對著那人喊道:「我說雲無鋒你有病吧!就不知道開燈嗎!裝鬼嚇唬你兒子!好玩嗎!」
說罷抬手開了燈,走廊間頓時一片明亮,也終於看清了前面那個高大身影的模樣。
原來是一個高高的中年男子,一身單薄的休閑裝,一頭短髮,若不是消瘦的臉上滿布胡碴略顯頹廢,看眉眼本應該是很俊朗的男人。
這人聽到寧姑罵他也不生氣,只是緊緊地盯著剛剛受了驚嚇的雲回,臉上表情變幻,喜怒交加,看得雲回忍不住又後退了半步,寧姑在一旁正要說話,只見那人快步走上前,一把就將雲回深深地摟在了懷裡。
別說本就手足無措的雲回怔住了,連一旁的寧姑也嚇了一跳,正自奇怪,那人已經鬆開了一臉茫然的雲回,瞪著他大聲說:「我說過什麼?!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許離開屋子超過半個時辰!你……你怎麼不聽話?你……你去了哪啊!?」
雲回看著一臉緊張神色的父親,很是愧疚,開口說道:「我……我見今天下了雪,心裡高興,就……就去旁邊的小山上玩……不,不,是練功去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脆響,頓時雲回覺得左臉火辣辣的痛,只覺眼中金星閃閃,臉上更是酸痛難忍,差點哭出淚來,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雲無鋒!你瘋啦!?」
只聽寧姑嘶聲大吼道,同時一伸手把呆在原地的雲回護在了懷裡,一雙眼裡似要噴出火來,狠狠地瞪著雲無鋒。
雲回也捂著疼痛紅腫的臉頰,望著有生以來第一次打了自己的父親,瞪大的雙眼中有三分的委屈,卻是七分的不解。
雲無鋒顫巍巍地望著二人,或許也是後悔自己打了兒子,一隻手停在半空抖得厲害,但臉上憤怒之色不減,對著雲回低吼道:「你……你為什麼要去那山上!那人……你怎麼敢……」
這句話說得像是極為費力一般,越到後面越沒了聲音。
只見他低下了頭長長地嘆了一聲,轉過身子慢悠悠地往客廳走了,也不顧身後一臉茫然的雲回、寧姑二人。
寧姑低頭看了看雲回的臉,心疼萬分地問道:「疼不疼?」
雲回嘴角一動,頓時疼的倒抽了一口涼氣,低聲說道:「你覺得呢?」
寧姑一愣,見這小子這時候還跟自己說俏皮話,便沒好氣地笑道:「你先上樓,姑姑給你出氣。」
雲回也沒再說話,轉身就上了樓。
寧姑望著他消失在樓梯的身影,臉上本來淡淡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她摸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后,便轉身往客廳走去。
客廳的燈沒有打開,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鋪在屋子裡倒也有幾分明亮。
雲無鋒正站在窗前,單薄的背影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寧姑也沒理她,只是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吸著煙,然後看著從自己口鼻中呼出的白氣,也怔怔地出了神。
「穆姑娘……」
雲無鋒那略顯低沉的聲音忽然打破了這靜謐了好久的氣氛。
只見寧姑柳眉一挑,搶在還要說話的雲無鋒前面說道:「叫我慈寧!穆姑娘穆姑娘的叫了十四年,如今都成穆大媽了,還叫什麼穆姑娘!」
雲無鋒聽她這麼說完,顯然是愣了一下,隨即轉過了身看向她,眼眸深鎖,低聲說道:「你這樣寵他……不好……」
寧姑聽他這麼說,頓時冷笑道:「是,我不該寵他,我寵他不好,那你去啊!你這當爹的寵了才好!」
雲無鋒張了張嘴,似要出言反駁,但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寧姑見他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又是一陣無名火起,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緩緩說道:「十四年前我救了你,然後你也救了我……關於你的事,你不願說,我也懶得問……可雲回那孩子有權知道,可你也瞞著他,那好!你就讓他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不就好了!可你倒好,不讓他去上學!不讓他見外人!甚至出個門都得三令五申的……我問你這些都是為了什麼?你想了半天就給了我一句,他不屬於這裡……行,你雲無鋒是天上的神仙,你說的都對!那你就在家裡看著你的寶貝兒子,養他教他疼他啊!你倒好,每月回來一次,每次都是二話不說先拉著兒子訓一頓,扔下點錢拍拍屁股就走了……」
寧姑說到這裡,神情一下變得異常激動,大大的眼睛滿是憤怒,對著身前默然不語的雲無鋒吼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心底是關心這孩子的,所以他每次問起你,我都儘力幫你解釋……可……可我告訴你!雲無鋒!你都沒像個爹一樣疼過他,你憑什麼像個爹一樣打他!你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打我養大的孩子!」
雲無鋒第一次見到這女人生這麼大的火,略微有些吃驚,但並沒有對她說的那些話生氣反駁,仍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直到寧姑稍微平復下來,他才語氣平和地說道:「雲某本就是命孤之人,卻得上天垂憐,命中得遇了三位貴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像是忽然有些激動,閉目想了片刻才緩緩說道:「第一位是恩師,燕歸藏,他對我有養育之恩,再造之德。第二位……第二位是我的妻子,燕幽幽……」
說到這個名字,他語氣好似又低沉了許多,竟帶著絲毫掩飾不住的濃濃哀傷。
寧姑微一皺眉,這是她第一次聽雲無鋒提起妻子,但從他語氣聽來怕是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時臉上的怒意便消了幾分。
只聽片刻后雲無鋒又說道:「那第三位貴人,就是你穆慈寧。」
寧姑似是沒料到這冷冰冰的大老爺們今天竟然會說這種話,當下有點不知所措,只能低下頭冷哼一聲,避開他望來的目光。
雲無鋒也不在意,依然輕聲說道:「你救了我和小回的命,這本就是雲某無以為報的大恩。之後你又自願跟著我父子二人,如父如母般幫我養大了雲回……我知你心裡怨我不能像平常父親一樣陪著他,我也承認確是我的過錯,誠如你所言,我確有苦衷……曾經發生了太多事,錯都在我……」
說到此處,雲無鋒像是回想起了那一幕幕往事,沉默了半晌,不禁搖了搖頭,面帶苦楚地說道:「我們父子的命運是早已註定的,可你卻成了我們宿命里最不可思議的變數……起碼小回能有你在身邊,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
他越說語氣越沉重,寧姑越聽臉色也越蒼白。
她抬頭望向他,一雙秋水明眸竟隱隱有淚光閃動,她輕嘆一聲,幽幽問道:「要出事了,對嗎?」
雲無鋒還是那般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才轉過了身去,望向窗外。
月正高懸,那遠處的小山頂上似有流光閃動。
他如喃喃自語般說道:「該來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