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納蘭是安心最好的朋友。高中的時候兩個人就上同一所學校。不過那時候兩人並不同班,偶爾會碰頭也都是在年紀里集中上大課的時候。
最初對她有印象是在高二的一節詩詞鑒賞課上。
是下午的課,初夏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暖洋洋的曬在身上,空氣里飄蕩著剛剛修剪過的草坪清新的香味和語文教師綿軟悠長的聲音,令人昏昏欲睡。
安心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晚上又睡得不好,聽著聽著,眼皮就開始上下打架。
那段時間她媽媽的第二春正進行到談婚論嫁的階段,只要有時間就會拉著安心和那個沉默寡言的准繼父溝通感情。安心自問是個隨和的人,卻不知怎麼,一看到准繼父那張四四方方的撲克臉就心煩,萬分的不對眼。
更何況,正是因為這個澳洲華裔的介入,她不但徹底的失去了和生父重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可能,同時,也失去了和母親繼續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可能。
他們交往的最初,安心採取的手段就是使出渾身解數,想方設法的破壞這一段跨國戀情。折騰到後來,她也就漸漸的開始認命了。
不是有那麼一句俗話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但她還是心煩。
尤其是那天中午回家的時候,隔著門縫聽到准繼父信誓旦旦的對母親說:「我有信心贏得女兒的信任。你看,她一開始總是往我的茶杯里放鹽、放花椒,最近半年以來,類似的舉動都沒有再做過……」的時候,安心真的覺得很頭痛。
除了頭痛,還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因為她忽然間沮喪的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弱小,弱小到完全無法抗拒命運強加在她身上的這種安排……
她撲開了房門,沖著滿臉驚愕的母親憤怒的大喊:「要走你走,我決不跟你去澳洲!」
「砰」的一聲巨響,整個階梯教室都為之一震。
安心滿滿的睡意也隨之煙消雲散。
只見語文教師黑著一張臉,手裡還舉著半根教鞭,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哀怨:「我也知道午後容易睏倦,但是你們就這麼明目張胆的在我眼皮底下睡覺,是不是也太……」
她說不下去了,教鞭一指,落在睡眼朦朧的男生甲身上:「你!既然睡得這麼香,想必我講的課你都會了,你現在來回答問題。」
男生甲揉著眼睛站了起來。
「納蘭性德……」老師剛板著臉念出這四個字,男生甲立刻精神一振,認真的望向了納蘭的方向,滿臉謙虛的打斷了老師的話頭:「對不起,老師,糾正一下下:納蘭姓張,不姓德。」
全班爆笑。
張納蘭就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光榮贏得了她生平的第一個外號:「納蘭姓張。」
氣急敗壞的納蘭揚言要把「那臭小子」堵在食堂後面的廢倉庫里單挑。不過可恥的是,男生甲和納蘭不打不相識,到了大一的時候,兩個人居然開始出雙入對了。
忘了介紹:男生甲名叫鐵延,性別男,身高一米七七,獅子座。擅長花言巧語,情書寫得溜光水滑。每次兩人吵架生氣,一封散發著撲鼻花香的精美情書送到面前,納蘭立刻繳械投降。
屢試不爽。
這種容易心軟,記吃不記打的性格特點被安心以一字概括曰:「豬!」
安心睡不著。
聽到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簌簌聲,納蘭迷迷糊糊的問她:「你是不是真的受刺激了?」
安心在黑暗中自嘲的一笑:「不是——這算什麼呀。」
納蘭爬了起來,摸索到了她的身邊。把她往裡推了推,然後毫不客氣的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甜膩的香味,安心要往外推她,卻沒推動。只好任由她靠著。
「安心,你是不是又想你媽了?」
安心沒有出聲。她母親是她上大二那年去的澳洲,這麼久沒有見面,說不想是假的。但是每次想起她,她心裡都會很不舒服。也許是因為想念里混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已經不是單純的想念了吧。
「你是不是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安心翻了個身,沒好氣的說:「少來我這裡裝心理醫生。滾你自己床上去。」
納蘭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你媽媽獨自撫養你挺不容易的,你應該理解她,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理解。」安心瓮聲瓮氣的回答。
但並不是理解了,就可以愉快的接受。
納蘭拍了拍她的手臂,寬容的說:「我也理解。」
沉默了片刻,納蘭又問:「如果今天那個變態帥哥通知你被錄取了,你會怎麼回復他?」
安心惡狠狠的回答:「我會咬死他!」
從圖書館走出來的時候,納蘭有氣無力的靠在安心的肩膀上**:「這麼厚的資料,張教授該不是弄錯了吧?兩天的時間,誰能看得完啊?」
安心敲她的腦袋:「既然誰也看不完,那你還擔心什麼?」
納蘭撇了撇嘴:「我擔心的是會被他叫到——我運氣一向不好。」話音未落,整個人突然象過了電一樣跳了起來,剎那間變得精神抖擻。
一隻手還無比風情的捋了捋頭髮。
「你幹嘛?」安心狐疑的看著她。
納蘭盯著圖書館階梯下的某一點,兩隻眼睛閃閃放光。連步態也輕盈了起來。
安心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是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正背對著她們打電話。不禁失笑:「你膽敢跟別人賣弄風騷?不怕鐵延扒了你的狐狸皮?」
納蘭還沒有說話,那男生忽然回過身向她們的方向看了過來,利落的小平頭,健康的麥色皮膚,俊朗的五官,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陰沉的,或者說酷酷的眼神,好象把誰都不放在眼裡。
納蘭輕飄飄的讚美了一句:「真的是好帥哦。」
看上去是有點眼熟,在哪裡見過?
安心再掃他一眼,那男生也正在看著她,目光交錯的瞬間,他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尷尬。
竟然是……是……是那個變態色狼!
安心掉頭就走。兩個聲音同時在她的背後追了過來。
「你跑什麼?見鬼了?」這是納蘭的。
「安小姐,請你留步!」這是變態色狼的。
黑色的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懇切的說:「安小姐,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事先我並不知道愛米……」
安心停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不客氣的抬起頭打斷了他的告白:「對於不愉快的事,我會第一時間把它忘掉。」
「我只是覺得很抱歉,希望能跟你解釋清楚……」安心的話似乎讓他微微的有些不耐煩。
安心想了想,把手裡的資料放到了旁邊的木椅子上,背過身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撕下這張紙疊起來放進一個空白信封里。
「拿著,」她把信封遞到了他面前:「我的時間寶貴,要想讓我聽你解釋,那就得按我的規矩辦:你得證明你跑得比我快。」
雷鍾疑惑的接過信封,正要打開卻被她制止了。他看到她的眼睛閃動著一種狡黠的神氣,不由得心生警惕。愛米每次惡作劇之前,都會出現這種神氣……
「你從哪個門進來的?」安心笑眯眯的問他。
雷鍾開始覺得後背有些涼颼颼的,警惕的回答她:「南門。」
「好。就南門。」安心爽快的說:「我讓你先跑二十米,如果到了南門我還沒有追上你,我就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做個了斷——從此一笑泯恩仇,各不相欠。怎麼樣?」
看到他遲疑的樣子,安心露出一個輕蔑的淺笑:「我說,你該不是好日子過得太久,連跑步都不會了吧?大叔?」
一聲大叔砸過來,雷鍾心中立刻生出一種「廉頗老矣」的年齡危機——在她眼裡,他真的有那麼老?
「跑就跑!」雷鍾遲疑的看了看周圍,寂靜的校園,只有那個和她一起從圖書館里出來的女生站在遠處看熱鬧,另外就是綠地後面的運動場上有一群小夥子在踢球……
安心站在他身邊,「我說過讓你二十米,開始!」
讓他二十米?難道這丫頭是個田徑高手……
雷鍾猶猶豫豫的開始往前跑,安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麼慢?用不用讓你三十米?」
雷鍾哼了一聲,開始加快速度。
驀然間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身後傳來,正是安心的聲音:「打劫啊!快來人哪!抓壞蛋啊……」
雷鍾連忙轉身向後看。安心站在原地正跳著腳大喊大叫,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一群氣勢洶洶的小夥子正摩拳擦掌的從運動場上跑下來打算英雄救美。
而安心所指的劫匪方向——正是他這邊。
雷鐘的視線不慌不忙的向四周張望一圈,再張望了一圈,等到他忽然間意識到安心所指的方向只有他一個目標的時候,那一群青年才俊已經擄起袖子呼啦啦沖了過來。
雷鍾頓時傻了眼,驚慌失措之餘根本顧不得多想,撒丫子就往外跑,幾乎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只覺得兩旁的樹木象放快的膠片一樣嗖嗖向後飛……
運動健將們一路將劫匪追出了財院南門,眼睜睜的看著他鑽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銀灰色三菱吉普揚長而去,這才悻悻的返回圖書館門口。
安心蹲在圖書館的台階下,整張臉都埋在膝蓋上,肩膀不停的抖。旁邊是哭笑不得的納蘭。
「損失很大嗎?用不用報警?」隊長齊諾有點於心不忍,雙手扶膝,彎下腰勸她:「那廝有車,我們追不上。」
「不大,不大,」納蘭連忙堆出滿臉微笑,對拔刀相助的英雄們表示由衷感謝。
當安心終於抬起頭的時候,漲得通紅的一張臉,卻是在笑。
「嚇傻了吧?」齊諾聽到身後有人竊竊低語,倒是說出了他的想法。
再低頭去看時,那笑得花枝亂顫的女生也正抬頭看他。她留著一頭清爽的短髮,乾乾淨淨的一張臉,輪廓宛如一枚飽滿的西瓜籽。兩隻圓眼睛閃閃發亮,正竭力的忍著笑。一副忍得萬分辛苦的樣子。
齊諾看著她,唇邊不知不覺也浮起了一個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