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章 甄秋蓮
蘇珊聽安立德敘述事情的經過,心下自然惦記起沅冰河來。那晚在別墅里,她醒來后在洗手間發現沅冰河的時候,他已經沒了知覺。所以,她雖然想問沅冰河怎麼樣了,但是她又很怕,怕安立德告訴她,他們還是晚到了一步……
安立德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告訴她:「沅總沒有事,把你們送到醫院后,他比你醒來的還早。雖然他流了很多的血,但他當時昏迷只是因為服用過安眠藥。不過還是幸虧你當時給他包紮了一下,如果要等我們趕到再處理的話,真不好說了。」說到這兒,他又帶著幾分詼諧說道,「哦,對了,醫生說你醒過來的比較早,是因為你以前服安眠服得太多了,已經有了抗藥性——這算是巧合吧?」
蘇珊抿著嘴笑了。可是她身子一動,卻牽扯到了身上的傷,疼得她直咧嘴。
安立德忙示意她別亂動,隨後告訴她:「你從梯子上跳下來的時候,摔到了很多地方,腿上、手臂上……幸好你身子輕,骨頭沒有事,也算是萬幸了。」
「可是很疼,真的很疼……」蘇珊委屈地看著安立德,像個孩子一樣撒著嬌。
「哦,我勇敢的姑娘。」安立德俯下身子,在她的額頭上親了親,又小聲說,「我會好好伺候你的——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蘇珊滿意地笑了。她想到上次他崴到腳,他讓她鞍前馬後地伺候著;這迴風水轉到她這邊了,她是不會客氣滴。
這天,安立德從外面買了水果回來,就看到在蘇珊的病房外,站個一個女人。她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但是穿著乾淨利落,身材也沒有隨年齡的增長而臃腫變形。她在病房門外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進去。
安立德楞了一下,忽然認出那女人是誰——正是蘇珊的母親甄秋蓮。
安立德見是自己未來的岳母到了,不敢怠慢,忙緊走幾步過來,招呼道:「蘇阿姨,您來了?」
甄秋蓮聽到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安立德……她顯得有些驚慌,忙沖安立德擺手,說:「別、別驚動她……」甄秋蓮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蘇珊。
安立德不解,他小聲說:「蘇阿姨,您還是到屋裡坐吧?蘇珊很想您啊。」
甄秋蓮猶豫了一下,忽然說:「安總,我能先和您談談嗎?」
「當然可以。」安立德爽快地答應。又說,「您還是叫我彼得吧。」
甄秋蓮尷尬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安立德帶著甄秋蓮,來到醫院旁邊的一個小咖啡館,找了一間雅座坐下。安立德叫了兩杯咖啡,隨後吩咐侍者不要讓人進來打擾。
安立德把咖啡輕輕放到甄秋蓮面前。甄秋蓮看著咖啡,卻沒有想喝的意思。她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講起自己的過去。
她說:「沒有什麼借口,當時就是覺得,這是一條捷徑。當時,還以為自己很聰明……我當時想,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後也同樣也是要伺候男人、依靠男人養活。明媒正娶的又能怎麼樣,如果所託非人,還不如趁著年青,多給自己掙下點兒錢——錢比人可靠。
可是,有了小乖之後,一切都變了。
父母知道我在給人家做外室,跟我斷絕了關係。我一個人帶著小乖,在y市生活,身邊沒有親人,唯一認識的人就是文素霞——她是我大學的同學。
那時候,那個人已經厭倦了我——原來,他每個月會親自送生活費過來;後來,他乾脆通過郵局把款子寄來,根本不和我見面。
其實,我對他也沒什麼留戀,因為我早就知道他不會離婚,他捨不得他名門出身的太太。我看上的,就是他的錢。
可我想讓他承認小乖——小乖越長越聰明、越長越漂亮……
我常常想,如果小乖托生在正室太太的肚子里,就是一位人人羨慕的貴公子啊!可是小乖跟著我,卻像個不能見光的小老鼠,只能躲在角落裡生活。
有一天,我煩了,我不想再過這種見不得人的生活,我不想耽誤小乖一輩子……我給那個人打電話,讓他把小乖接走,而且跟他要了分手費。
他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其實,他早就想把小乖接走了,因為他太太身體不好,他們過了半輩子,只生了一個兒子。
他的動作很快,沒過兩天,他就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拿錢。他給了我十萬塊——你可能不明白,十萬塊錢在三十年前,是多麼巨大的一筆款項……
我剛拿到那筆錢的時候,很高興。我想,我有了這筆錢,我也可以做生意,當大老闆。當我想到自己也是有錢人的時候,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要給小乖買好多好多玩具……
可是很快我就意識到,我犯了個極愚蠢的錯誤——那個人給了我這些錢,小乖就會被他接走了,我手裡的這些錢,是我把小乖賣給他之後換來的。
我想反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把錢給我之後就走了。
當我瘋了似的跑回家,想阻止他把小乖帶走時,太遲了——我回家一看,家已經空了,我的小乖,已經被他帶走了……」
說到這裡,甄秋蓮已經淚流滿面。
安立德沒有打斷她的講述,只是適時地把紙巾盒遞給她。
甄秋蓮一邊擦著淚,一邊說:「我是個愚蠢的女人,賣了自己的青春之後,又賣了自己親生的孩子……」
安立德把咖啡向她面前推了一下,說:「阿姨,您先喝口咖啡,歇歇再講吧。」
甄秋蓮沒喝咖啡,她看了安立德一眼,又說:「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看不起蘇珊……」
安立德忙搖頭,說:「當然不會!我對蘇珊的愛,沒那麼容易動搖。」
甄秋蓮說:「不,我的意思是——蘇珊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她沒有我虛榮可恥的血統;她的親生母親,是個純潔善良的女人……」
「蘇珊不是您親生的女兒?」安立德感到很驚詫。因為安立德知道,蘇珊這幾天唯一的煩心事,就是在糾結自己該怎麼對待沅冰河。
蘇珊說:「沅冰河的出現,牽扯到我們家的一些家事,按說我不應該認他。可他真的又很可憐。」她又說,「彼得,你說如果當時媽媽沒有把他送人多好,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其實我挺想有個哥哥的……」
此時,安立德沉吟了一下,問甄秋蓮:「蘇珊還不知道這些事吧?換言之,蘇珊並不知道,您根本不是她的親母!」
「不,她知道。」甄秋蓮說。
「知道?!她知道嗎?」安立德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不對的地方。
甄秋蓮肯定地點點頭。她端起咖啡,輕啜了一口,繼續講述後來發生的事情。
發現兒子已經被沅錦煌帶走,甄秋蓮傷心痛苦得幾乎瘋掉。但她尚存的一絲理智告訴她,把兒子交給沅錦煌是正確的選擇。沅錦煌會給他提供最好的物質條件和受教育的機會,他跟著沅錦煌,才會有一個錦繡前程……
但她自己,卻沒有了活下去的目標和動力。這天早晨,她揣著十萬塊錢的支票,來到了y市的護城河邊,想在這裡結束自己可悲、可笑的一生。
當時正是初冬,護城河邊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河面上結著薄薄的一層冰。
就在她要跳下去之前,她思量了一下——要不要給小乖留住句話,給孩子一個交待呢?她想告訴兒子:「媽媽不是不愛你……」可又一想,自己把兒子賣了十萬塊錢,就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哪還有臉跟兒子說母愛呢?
正在她糾結不安的時候,忽然發現,河邊其實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就在不遠處,有一個年青的男人,他已經在河邊坐了好久了。
甄秋蓮注意到,他懷裡還抱著一件大衣。她正奇怪,天這麼冷,這人竟然不穿上大衣,卻把大衣抱在懷裡?後來她又注意到,大衣下面有東西在動。等她再走近幾步,她看明白了,大衣裡面裹著一個孩子!
只見那男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小聲地抽泣著。可能正是因為他太傷心了,所以他根本沒有發現,後面正有人觀察著他。
他哭了一會兒,抱著孩子站起來,就要向河裡走去。
甄秋蓮嚇了一跳,她看出來了,那個男人要抱著孩子投河!她忙緊跑兩步,衝到那男人前面,攔住了他,說:「你想幹什麼?想跳河自己跳,別帶累孩子!」
男人看到旁邊突然躥出來一個人,嚇了一跳。可是,也許因為他本來就不想活了,卻也沒有怎麼害怕。他對甄秋蓮說:「大姐,這孩子活不了了,我是想陪著她一起走……」說著,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說,「妞兒,別怕,爸爸陪著你,咱們去找你媽。」
男人說完,又向河邊走去。也許是因為自己剛剛失去了兒子,甄秋蓮對眼前的孩子特別關心。她拉著男人的胳膊,問:「孩子怎麼了?」
男人說:「先天性心臟病。她媽也是這個病。她媽生她的時候突然犯了病,生下她沒過多久,就扔下我們爺倆兒就走了……」男人提起孩子的生母、自己的愛妻,又哭了起來。
甄秋蓮說:「這病不是沒治啊,可以做手術……你怎麼不給孩子治呢?」
男人慚愧地說:「我沒能耐,當年為了孩子她媽治病,已經把親戚朋友都求遍了,房子也賣了……而且醫生說,就算做手術,孩子治癒的希望也不大。」
「那也要試一下!」甄秋蓮果斷地說。又說,「我有錢,我替你出錢給孩子治病。」
男人楞了,看著甄秋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就這樣,機緣巧合,甄秋蓮遇到了蘇懷仁和蘇珊。那年,蘇珊才一歲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