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相
醒來的時候是在武當山。
「你醒了？」世忠一臉關心的為我往上掖了掖被角。我卻把頭朝里一偏，默不作聲。
看我不做聲，世忠也不說話，只靜靜的走到窗前。許久，我都以為他其實已經出去了的時候，他卻開始講述起一個漫長的故事。
「我是和你爹同時見到你娘的，」聽見他說起我娘，我不由強打起精神，留了心聽。「那時我們都很年輕，你娘……」世忠臉上浮現出一絲幸福，「我至今除了美好，都沒想出其他的形容詞。但到底還是師兄比較幸運，能夠讓你娘愛上，還能生出你這樣乖巧的女娃。」
我坐起身，看著回憶著往事的世忠，他也曾有過年少輕狂，為女人糾結的時候嗎？
世忠臉色一變，「後來師傅還是知道了，不出所有人的預料，師兄回了武當。再然後靜思來了，她居然明知道是送死也要見師兄一面……」世忠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更是聽的全身戰慄。那天的武當山，那天空氣中都瀰漫著血腥氣息的武當山，我記憶中永遠的夢魘。娘死在爹的劍下，爹死在我的手中。我不自覺的看向自己的雙手，那樣的鮮紅，那染著我骨肉至親的鮮紅！
「別說了！」我兩手捂住耳朵叫出來。
世忠走過來，輕輕握住我的雙手，慢慢將它們拉下來，握在他的掌心，才慢慢開口道：「不，悠悠，你要聽我說。事情其實不是你知道的那樣。」
「……」我困惑地看向他，眼睛充滿了疑問。
世忠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師兄的確是師傅叫回武當的，但是不肯離開武當的，也是師兄自己。」
「什麼？」我驚訝道，我一直以為是張玄素軟禁了我爹，卻原來不是這樣嗎？一咬牙，我又忿忿道：「他為什麼不肯回去找我娘？」
「悠悠，你仔細想想，當時師兄讓你住在哪裡？」世忠耐心的幫我梳理思緒。
我低下頭回想了下，「金殿。」
「知道你為什麼會住那兒嗎？」
「還不是因為那是武當最偏遠的院落，因為我見不得人唄。」我語氣酸酸的答道。
世忠好笑的颳了下我的鼻子，「一半一半。讓你住那兒的確是因為那裡最偏僻，最不引人注意，但原因卻不是因為你見不得人，而是不能讓你見人。」
「為什麼？」我急急問道。
世忠皺了皺眉頭，「難道你還沒明白嗎？在山上住了那麼久，你就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嗎？」
我低下頭思索了會兒，「難道是……因為他們？」
世忠點點頭，「那段時間師兄前腳剛剛回到武當，本想帶你見過師傅便離開，結果其他的門派不知怎麼得了消息，通通都聞風而至。師傅抵不過那些名門正派的質問，只得當著所有人的面讓師兄說出靜思的下落。師傅的本意是想讓師兄隨便編個地方，好哄那些人離開，結果師兄竟然硬了心性的就是不說。把師父氣了個半死，也坐實了他被妖女所迷惑的罪名。」
怪不得，怪不得某天爹突然氣喘吁吁的衝進房間，匆匆塞給我把匕首，要我防身，便又急急離去，原來是……
「師兄其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
「……」不知道說些什麼，那些童年的記憶全體蜂擁而至，爹對我的好，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但是自從他親手將秋水無痕劍插入我娘的胸口，我就故意將那些溫暖的以往全體冰封。我麻痹自己，因為我知道要報仇，首先就得沒有感情。
「那他……為什麼要殺了我娘？」雙手緊緊抓住被子，我掙扎著問道。
世忠抬眼望著我，緩緩的說道，「悠悠，你娘其實是自殺的。」
「不可能！」我一下抓住他的衣襟，「我娘才不會這樣做。是我親眼看見我爹將劍刺進我娘的胸口的！」
世忠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在刺進去之前呢，你在哪裡？看到了什麼？」
「我……我在……」我呢喃著，儘力逼自己去回憶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我在……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我只記得我找不到爹，我就到處亂走，聽見他們說來了一個星宿妖女，我就知道我娘來了，然後，然後我就跟著他們到處跑，就看見我娘倒在我爹的懷裡，我娘全身都是血，都是血……然後我爹就握著秋水無痕劍，就這麼……刺進去了。」我臉色蒼白，語無倫次的說著，到最後居然淚流滿面了。
世忠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安慰的握著我的手道，「也就是說其實你來以前，你娘就已經滿身鮮血了。」
「嗯。」我茫然的點了點頭，突然猛地一抬頭，「你是說……」
世忠別過了頭，眼神落在了看不見的遠方，「靜思來武當之前就已服了劇毒了。她是鐵了心的要自殺。」
心狠狠地往下一沉，「為什麼？我娘她……不要我了嗎？」
世忠眼色一暗，「靜思知道她和師兄的感情不能被中原武林所容，如果師兄願意和她回去，她便心甘情願的獻上性命，以求得你和師兄的安全。如果師兄後悔了不願意和她回去，她也希望能以自己一命換你一命，希望那些名門正派能放你一條生路！」
「……」娘，你怎會這樣的傻？！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柔軟的被面上，頃刻便濕成一片小汪洋。
世忠還在繼續他的故事，「師兄看出她中了劇毒，瘋了一樣的為她輸入真氣，可是，靜思中毒太深，一口一口不停的吐血，瞬間便染紅了她的衣裙。我實在看不下去，便要去求師傅拿出千年人蔘，靜思卻一把拉住我，口中直念叨悠悠，師兄這才稍微回了神，深深地看著我，對我說了句悠悠就託付給你了。」深深吸了口氣，世忠也在控制自己的感情，「我知道師兄對我說出這句話，是打定主意要隨靜思走了。我看著他們兩人期盼的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就去找你……以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了嗎？爹一定是為了讓娘少受些痛苦，便親手送娘上路。而我，也在陰差陽錯之下，成就了爹要去陪娘的心愿。他們兩個倒是幸福的終於在一起了，留下我一個人承受著這家破人亡的痛苦，還背負著仇恨活了這麼多年。我的幸福呢？！
仰面躺下，腦中只有世忠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你是你爹娘用生命守護的人，又何必硬要自己活在痛苦的仇恨里呢？」
然後我發現，我真的有點累了。
次日，陶緩和蘇清心來看我。
我坐在床上陪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陶緩細心的喂我喝下藥。我看著她心神不寧的眼光左右亂飄，只好先開口道，「要說什麼趕緊說。」
陶緩斜眼看看旁邊的蘇清心，這才猶猶豫豫的開口，「那個……呃，葉天玄被張玄素關起來了。」
我一愣，葉天玄被關了？什麼時候的事？
見我沉默不語，陶緩又接著說，「你怎麼都不緊張啊？！」
「有什麼可緊張的……」微微嘆了口氣，我突然覺得胸中氣息翻湧，有股熱辣辣嗆人的感覺正在翻江倒海。
「你……」陶緩見我面無表情，氣得臉上泛起一陣緋色，只是反被蘇清心拉住，她眼睛都不眨的盯著我，然後輕輕將陶緩拉了出去。
於是，一片清靜。
良久，我發現蘇清心又轉了回來，坐在我的床沿，一言不發的把玩著手中的荷包，就像那是件極有趣的事物似的。
我沒有太多心力與她糾纏，只想速速打發她走，「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想休息了。」
蘇清心卻抬起頭來，朝我一笑，真真是我見猶憐，那笑中凄涼之味溢於言表，「也許你和他真的是天生一對，連趕人走時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心裡一驚，我終於往蘇清心的眼神看去，嘴唇略有些顫抖，但我始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蘇清心搖搖頭，自顧自的說道，「不用安慰我，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葉大哥為什麼被關起來了嗎？」
「為什麼……呵呵，還不是為了我。」我苦笑，聲音都帶著一絲沙啞。
蘇清心笑笑，彷彿早都知道一切一般，「張掌門要葉大哥擇日與我成親，好傳以他掌門之位，可是……」
「他不肯吧……」我麻木的說著，口中余留的藥味此時更覺苦澀。
蘇清心的眼光突然變得銳利，「他不肯娶我也就罷了，本來我自看到你，就不敢再多做奢望。只是這武當掌門之位，他卻是非當不可。這其中利害，不用我細說，想必你也能想明白。」
「你希望我怎麼做？」
「你覺得你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是啊，我還有什麼選擇，柳眉一挑，我忽然冷笑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如你所願？」
蘇清心卻突然如釋重負的垮下身子，站起身來慢慢向門口走去，「因為……你和我一樣愛他。」
心彷彿被重鎚擊過，霎那便血肉模糊，我木木開口，「我明日會去找張玄素。」
門口的身影頓了頓，便不再停留，徑直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