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榕樹傾心交談的春天,他的新葉是嫩黃的,從高天遁來的陽光通過他的無數葉縫,與大地的陰影偷偷地擁抱。
六月陰雨綿綿,他的葉子變得和雲霓一樣沉鬱。如今,他的葉叢像老人成熟的思維那樣稠密,陽光再也找不到滲透的通道。以往他像貧苦的少女,如今則似富貴的少婦,心滿意足。
今天上午,榕樹脖子上繞著二十圈綠寶石項鏈,他對我說:「你為什麼頭頂磚石,坐在那裡?像我一樣走進充實的空間吧。」
我說:「人自古擁有內外兩部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榕樹搖搖身子。
我進一步解釋:「我們有兩個世界——內在世界與外在世界。」
榕樹驚叫一聲:「天哪,內在世界在哪兒呢?」
「在我的模具里。」
「在裡面做什麼?」
「創造。」
「模具里進行創造,這話太玄奧了。」
「如同江河被兩岸夾著,」我耐心地闡述,「創造受模具的制約,一種素材注入不同的模具,或成為金剛石,或成為榕樹。」
榕樹把話題扯到我身上:「你的模具是什麼形狀,請描述一番。」
「我的模具是心靈,落入其間的,變成紛繁的創造。」
「在我們的日月左側,能夠稍稍顯示你那封閉的創造嗎?」榕樹來了興緻。
「日月不是衡最創造的尺度。」我說得十分肯定,「日月是外在物。」
「那麼,用什麼測量它呢?」
「用快樂,尤其是用痛苦。」
榕樹說:「東風在我耳畔的微語,在我心裡激起共鳴。而你這番高論,我實在無法理解。」
「怎麼使你明白呢……」我沉吟片刻,「如同你那東風被我們捕獲,帶入我們的領域,系在弦索上,它就從一種創造抵達另一種創造。這創造在藍天或在哪一個博大心靈的記憶的天空獲得席位,我不得而知,好像有一個情感的不可測量的天空。」
「請問它年壽幾何?」
「它的年壽不是事件的時間,而是情感的時間,所以不能用數字計算。」
「你是兩種天空、兩種時間的生靈,你太怪誕了,你內在的語言,我聽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我無可奈何。
「我外在的語言,你能正確地領會嗎?」
「你外在的語言衍變為我內在的語言,要說懂的話,它意味著稱之為歌便是歌,稱之為想象便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