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東歸 紫砂煙塵淡白雪
淡淡的白雪自長安的天空飄落,漸漸地將長安的街道蝦成一片雪白,放眼而望,一切彷彿都隱藏在這銀色中。銀白色的雪幕中,時不時地露出一枝翠色的柳枝,在這沉悶的雪夜中,平添了一絲暖和的春意。不過雖然有這淡綠的柳枝,卻仍然掩蓋不了那徹骨的寒意。
燈火在街道兩側的窗內閃爍著,彷彿那墓地的鬼火般,妖異而冷寂。空中偶爾能聽見幾道空洞的悲鳴,如同那邊疆三千白骨的妻眷,在家中哭泣著親人的死亡;又如同那歷史齒輪發出的沉悶響聲,在嘆息著這盛世皇朝的黑暗,以及那漸漸走入末途的……悲涼。
就在萬籟俱寂的街道上,突然浮現出一隻淡白色的紙傘,在街頭自顧自地飄動,如同幽靈般神秘,詭異,在夜色下飄浮著。
在這沒有任何人願意出來的街道上,驀地出現了這一把紙傘,若是尋常人看到,當真是會嚇的直接暈過去。不過這紙傘似乎也不想驚動任何人,一旦將和意外到街上的人碰到時,它便會悠悠地飄到巷子深處,待那人過去后,方才重新出來。
飄過了幾個街頭后,那紙傘去勢驟然一停,一絲絲地,一點點地,被收了起來。
顯露出一張面孔。
那人年約雙十,一襲青衫略略揚動,臉頰似白玉所雕刻,堅挺的鼻樑,一頭長發如同墨般深沉,在一片耀眼的銀白中顯得甚是突兀。這人髮髻已是鬆鬆散散,一枚金色的圓形小環扣住長發。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讓人不覺有一絲親近感,但若仔細看去,他的雙眸深處,卻隱藏著冰冷的戒備。
雙眸!
紫色的雙眸!
彷彿是藏於深宮中的琉璃珠,一絲紫色的光芒在瞳孔中流轉不息;彷彿是西天佛界的大日如來,悲涼地看著世間,嘆息著人間的悲苦;彷彿是已經洞穿了世間的一切秘密,掌握著人間的睿智;彷彿是來自地獄的修羅王,狂笑中任意決定著他人的生死;卻又彷彿是一名剛出生的孩童,好奇單純地看著這雪白的人間。
這數種特殊的眼神,竟然被隱藏在這一個人的眼中?!
而最為奇異的,他那雙紫色的眸子,竟然還是一對重瞳!
從古到今,凡重瞳皆是王者之才。西楚霸王,項羽,攜數萬大軍,與漢高祖劉邦血戰多年,雖然最後慘敗,但那蓋世豪情,卻一直流傳於世;虞舜,乃是與堯帝齊名的賢君,治世之賢明,上比古來聖君,下為後人之楷模。
似乎是歷史的重疊,舞刀霸氣的項羽,和賢君虞舜彷彿融合到了一起!
那少年就這麼佇足立在原地,抬頭向上看去。
原來此刻,他竟已來到了一家府邸門前。他默默站了一會兒,便將紙傘夾在腋下,邁步向府邸門前走去。門前侍衛瞧見他走過來,當即上前問道:「停下,你是什麼人?」
那少年聞言腳步立刻停住,淡然道:「在下想要見見狄大人,請通報一下。」若到長安,必定會聯繫到唐朝;若說到唐朝的狄大人,想必除了狄仁傑外,也不作第二人想了。
寒天雪地中被分派來此門口,已然是憋著一肚子的火了,如今竟還有人來聒噪,那名守衛頓時就冷冷道:「你算什麼人?憑什麼要我……」他話未說完,那少年已抬起頭來,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在那瞬間,那守衛彷彿被一柄利劍指住了般,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禁錮中。少年依舊是那副淡淡的微笑,眼眸深處的戒備卻化為了凌厲的殺意,口唇輕動,慢慢道:「說。」
那守衛只覺身子一輕,方才壓力頓時消散,若非他的心臟還在狂跳著,只怕他都會以為方才只是一場夢幻罷了。
此刻他已不敢有任何囂張,當即就說道:「狄大人不在府中。」那少年皺了皺眉,問道:「他去了哪裡?」那守衛伸手一指,道:「皇宮。」
「皇宮……」少年順著他手指看去,就見到遙遙一座宮殿,在漫天飛雪的映照下,與他默默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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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一道虎吼響徹半空,一種狂放的野氣在空中蕩漾著,霸道、狂猛、凶烈的氣息在這狂放的野氣中回蕩著,將四周脆弱的林木震的顫抖不止,恐懼在風中呼嘯,血腥在雪中咆哮,就見一頭雪白的猛虎望天狂吼。
驚天的咆哮聲,將雪地中濕潤鮮血震的翻滾而出。鮮血在雪光的映照中,綻放出一朵朵的血蓮,妖艷奪目。
那白虎默默看著面前一群人,不住地用前爪刨著地面的白雪,低低嘶吼著,喉嚨深處那嗜血的慾望不住回蕩,它想要將眼前這些人全部撕碎,然後親自飲著那甘甜的鮮血。但是它不敢動,因為它的主人沒有動。
方才,皇宮的夜宴正舉行到馴獸表演。除了這隻白虎外,還有一隻十丈長的蛟龍,此蛟龍為馴獸師李煞收於黃海,自小經受祖河滋潤,兇狠噬血,頭上那根血色獨角,更可一擊之下將一座山巒撞碎,端地兇狠。
正舉行到**部分時,突然李煞命令白虎向眾人殺來,猝不及防之下,只有幾名武將回過神來,舉刀迎上,卻被那蛟龍一舉擊殺。
眾人紛紛依靠在一張金色的椅子旁,眾宮廷侍衛團團護住他們,手握佩刀,對準那白虎和蛟龍。
但兩大凶獸,豈是易與之輩?這些侍衛沒有在它們的凶威下反戈,已經算是忠心耿耿了。
人群中一人坐在椅子上,始終面色冷靜,雖然……她是一名女子。
除了九五之尊,何人敢坐在這金色龍椅上?何人敢身穿著金色龍袍?大唐盛世,朗朗乾坤,除了一代女皇武則天,又有哪個皇帝會是女子?!
嗅著空氣間的淡淡血氣,武則天卻有著從未有過的平靜,她已經習慣了這些風險,身為一介女皇,要鎮住朝中的群臣和武將,除了要有通天的手段,還要有著常人所不及的冷靜和穩定。
她始終沉默著,等到那白虎和蛟龍要向他們這裡繼續靠近時,突然嘆了口氣,看向李煞,問道:「李煞,朕待你不薄,你今日為何要來反我?!」
她的聲音並不響,但是在這寂靜的夜色下,卻顯得異常清冷,但很突兀地,不少人都覺得有些不適:那話語間,還帶著一絲輕鬆?
不錯,她的話語間,除了威嚴和冷靜外,還有著一絲奇特的輕鬆!
李煞聽出了威嚴和冷靜,他對於這兩者並不在乎,每個身在高位的人說話都會有威嚴,每個身在高位的人都必須要冷靜,他根本無所謂,他做不到這點,所以他永遠不會是個高位者,但是他無所謂,他在乎的,只是武則天的輕鬆。
憑什麼她會輕鬆?!
所謂他很生氣,他直接看向武則天,怒道:「為何?你管我為何?!」他手中鞭子一抽,蛟龍的瞳子亮了亮,直起身來,玄色的雙瞳望著面前的人群,喉嚨中發出了「嘶嘶」的聲音,慢慢向他們靠近過來。
它方才起身,眾人的臉色就已經變了,看著它龐大的身影,大家都是臉色煞白。
正當眾人惶恐、李煞歡躍、蛟龍嘶吼、白虎咆哮的時候,忽然聽到空中一人朗聲道:「狄仁傑何在?」
語如霹靂,震撼全場!
李煞不料突然有人出聲,當即轉頭看去,看了半天,卻根本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不由怒道:「什麼人?快點給我出來!」眾人瞧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由紛紛「噗嗤」聲笑了出來,但是瞧見那白虎和蛟龍的凶威,趕忙紛紛閉上嘴巴。
李煞找尋了半天,忽然心頭一動,抬頭看去,就看見一隻紙傘在蛟龍頭頂上卓然飄動。他不覺心頭一驚,這蛟龍乃是上古奇獸,直起身來,足有十餘丈,當年自己若非趁它重傷,也難以馴服它。如今此人竟然立在蛟龍頭頂,而蛟龍卻無絲毫動靜,這豈非天下奇聞?
那蛟龍晃了晃腦袋,也發覺了那人蹤跡,不由一聲怒吼,巨頭抖動,想要將那人拋落下去。那人輕輕一笑,手執紙傘,身形飄然而下,腳踏飛雪流雲,身披青色長袍,紫色的雙瞳如同兩柄利劍,射入每個人的心頭。
他落到唐朝一干官員身前,問道:「狄公何在?」眾人臉色一變,此處狄仁傑雖然在,但九五之尊聖上也在,相比之下,自然是武則天更為重要,這少年竟先問狄公,委實不將武則天放在眼中!
一聲咳嗽,一名灰衫老者緩步而出,淡然道:「老夫就是,不知小兄弟你是……」他此語自有玄機,就是告戒大家,自己和他並不認識,所以什麼不尊聖上的事情,自然就和他沒有關係了。
少年瞧了他幾眼,含笑道:「我本來去你府邸找你,想討個官做,結果聽說你進宮來了,便跑來看看你。」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要知道皇宮是何地?乃是大唐盛世的政治中心,此處雖不敢說一步一防,但也絕對是守衛森嚴,這少年說的輕鬆,竟然被他如此就進了來?
狄仁傑聞他話語,不由皺眉道:「老夫怎麼可能隨便給你官做?」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本來想先給你看看我的本事,但是現在看來,不需要了,因為我有了更好的法子……」
他面容俊美,年齡也足有雙十,但是動作卻委實像個孩子,就見他將頭靠近狄仁傑耳邊,低聲笑道:「這個法子就是……幹掉這頭蛟龍!」言罷,他身形凌空一提,竟然瞬間拔高五六丈,身居半空,傲然笑道:「孽畜,還不束手就擒!」
那蛟龍雖然聽不懂人話,但是李煞卻聽的懂,聞言不由大怒,手中獸鞭一抽,便指揮著那頭蛟龍衝過去。
那少年見那蛟龍衝過來,忽地輕哼一聲:「找死!」他臉頰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目光如紫色冷電般凌厲,身形已漸漸消失於空中。他已經和月光融合在了一起,和四周的白雪化為一體,徹底和天地合體,隱藏在了天地間。
他倏地一收紙傘,紫目如劍,將紙傘向著蛟龍頭頂血角擲去。白傘化入雪白的銀幕中,帶動凜冽的九天寒風,彷彿是一柄貫穿著天地的神劍,一切的一切,都被這隻白傘,或者是這柄神劍,向血角,咆哮而去!
如風,如光,如雷,如電!
血濺十丈!蛟龍凌空翻滾,鮮血噴濺!
白傘去勢不止,化作一道凌厲白光,飛出宮外,再無蹤跡。
血紅色的粉末混合著蛟龍的鮮血,在空中肆意飛舞著,彷彿在哭述著蛟龍悲慘的命運,又彷彿在炫耀著少年方才那一擊的戰功,但無論如何,蛟龍那身份的證明,血色的龍角,已經被那少年連著龍頭,一傘貫穿!
卻是:
紫電雷光,翱翔九天破蒼穹;
龍吟崑崙,震喝山河抹威嚴。
李煞口唇顫抖,獃獃地看著這少年自半空飛落。他彷彿沒有看見這少年,而是看見一名劍仙,一名執掌著他生死的人!他愣愣地轉頭看向白虎,心頭才稍稍定了定。
少年飄然而下,看向狄仁傑,微笑道:「如何?」狄仁傑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神來,搖頭道:「不行!」那少年面色微沉,道:「為什麼?」狄仁傑沉聲道:「狄某沒有權利雖然給人官職。」
那少年哼了聲,轉頭看向白虎,又看向李煞,含笑道:「你叫李煞?」李煞愣了愣,沒人能在那少年的眼下逃脫過去,他也不例外,只是獃獃地點點頭。
那少年臉上笑容更盛了,道:「那蛟龍和白虎也是你的?」李煞獃獃地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點頭,只是在那少年的目光下,下意識地點頭,相當自然地點頭。
那少年淡淡地笑了笑,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笑容顯得分外可親,就聞他笑道:「你叫這頭白虎以後跟著我,我饒你一命。」
反覆是霹靂寒冰一樣,李煞這才反應過來,怒道:「放屁!」鞭子一抽,那頭白虎已一聲咆哮,縱身撲上。那少年眼中寒意一閃,淡淡道:「找死。」他右掌如霹靂般,驟然拍向那白虎面頰。
那白虎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屏障壓住,慢慢地被一寸一寸地壓下去,剛開始,那白虎始終是狂躁的憤怒,但是,那白虎的眼中終於湧現出了恐懼,他不禁哀號起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畏懼和討好。
那少年哼了一聲,手收回背後,那白虎渾身壓力驟然散去,它抖了抖身子,爬到那少年腳旁,咬了咬他的褲腳,低低叫了起來。
那少年摸摸那白虎額頭,微笑道:「乖畜生。」
他抬頭看向李煞,道:「我方才說過,讓這白虎跟著我,我就饒你一命,既然這白虎跟了我,我就放過你。」眾人皆是大驚,狄仁傑更是失聲道:「不可,不可啊……」
他話未說完,就聽一聲怒吼,白虎已一撲而上,將那李煞撲倒,一口撕成兩截。
李煞上半身驚駭莫名,欲要慘叫,卻已經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那少年走過來低頭看向他,微笑道:「你一定很生氣,我為什麼不遵守約定?」他頓了頓,繼續道,「可是我已經放過你了,白虎不放過你,我也沒辦法啊!」
李煞雙瞳睜大,「啊啊」數聲,終於是神情委頓,畢命而亡。
那少年懶懶地一伸腰,轉頭看向狄仁傑,笑道:「這樣總行了吧?」狄仁傑尚未開口,武則天已站起身來,道:「朕封你!」那少年雙眉一挑,詫異道:「你?!」
武則天鳳眉陡挑,點頭道:「不錯,現在你就是二品帶刀侍衛,宮中侍衛首領。」眾人皆是一驚,幾人正要勸阻,卻見武則天一擺手,直直看向那少年,皺眉道:「還不接旨么?」
那少年微笑著拜倒在地:「接旨!」
白雪漸漸稀疏,已有著一絲曙光從雲中吐露。
半日後,宮中傳出了這新二品侍衛的名字——崇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