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火刑
昏昏噩噩中,維希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圖書館的,僵硬的雙腿拖動著麻木的身體,緩緩移動著,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出現的是那兩團在月光下不停晃動著翻滾的白肉。
雖然早在從宗教裁判所出來的那一刻,維希已經隱隱預感到了他和羅莎之間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只是維希一直都不願意去想。畢竟身份的巨大差異是最大的障礙,你能指望一國的公主下嫁給一個毫無背景的平民嗎?
或許只有像馬爾斯大人這樣優秀的人物才配得上羅莎,羅莎她現在也應該很幸福了吧,維希默默想道。握在手中的羅莎雕像那輕輕的上揚的嘴角彷彿是在嘲笑著自己的不自量力。
第二天上午洛倫斯老師便宣布了維希提前畢業進入教會修行的消息。眼前晃動著洛倫斯老師那滿臉春風的微笑和同學們羨慕又嫉妒的表情,維希卻如同行屍走肉般毫無知覺,老師與同學們的囑咐和議論聲一句都沒有聽到,彷彿此刻正在上演的是一出啞劇。用僵硬的面部肌肉捏出的微笑卻比哭更難看。下課後維希便恍恍惚惚地走向了自己的住所。
簡陋的住所旁邊停放著一輛白色的華麗馬車,車門上那醒目的紅色雨燕和紫荊花環的紋章的讓維希精神猛的一震——這是羅莎的馬車。
羅莎輕提裙角在老總管的扶持下下了馬車向維希走來。那掛在臉上的微笑,那秋波般水潤的大眼睛,是如此的熟悉,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從前。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維希唯一能聽見的就只有胸腔里心臟的瘋狂跳動聲。
羅莎輕輕拉著維希的手道:「維希,其實昨天在圖書館…我是逼不得以才這樣的。」
羅莎的一句話如同黑夜中的閃電,維希的心中彷彿又看到了一絲希望,握著羅莎的手不由得緊了緊:「你是說……」
「維希,你知道我在所處的環境是皇宮。其實皇宮裡並不好過,至少皇后是非常討厭我的,我必須要有幫手。」說到這裡羅莎咬住嘴唇,臉上滿是哀傷。羅莎停了停又繼續道:「馬爾斯的家族勢力強大,他有這個能力幫我,所以他才以此來脅迫我。」
「想不到馬爾斯居然這麼卑鄙無恥,你怎麼不把事情向國王陛下說明。」維希心中充滿了激憤。
羅莎眼角掛起了淚珠,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證據,而且皇后也為我父皇生下了弟弟。父皇很信任皇后,他是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的。」說完羅莎輕輕擦了擦眼淚,強換起了笑容道:「好了,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了。我今天剛聽說你就快要畢業進入教會修行了,這是真的嗎?」
維希點了點頭道:「是的,不過現在你這種情況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我還是不去了。」
羅莎看著維希,眼神中滿是希冀道:「不,維希這是個好機會,你應該去。你現在留在這裡也幫不上我什麼。你從教會修行完成後可以請求再回到這裡來,為這裡的教會效力。這樣你就可以幫助我了。」
維希想了想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一定會儘早擁有能保護你的能力的。」
羅莎和維希對望了片刻,忽然道:「說起來自從被父皇帶回皇宮后這裡我就再也沒來過了,真是有點懷念以前的生活啊。維希你過些天就要走了,不請我進屋去坐坐嗎?」
維希微笑著答應道:「好的。說起來我還想在走前把你的生日禮物送給你呢,不知道這次你滿不滿意,我們進去說比較好。」拉著羅莎朝屋裡走去。
剛進屋維希便楞住了,因為屋裡的地面上畫著一個白色的魔法陣。作為一個煉金師,對魔法陣方面知識的了解是遠遠超過了其他魔法師,但地上的這個魔法陣維希卻從來沒見過,也不知道魔法陣上的那些陌生銘文的作用是什麼。
羅莎笑著走上道:「維希,沒想到你這麼用功,連屋裡也畫著魔法陣。」說著把雙手按在了魔法陣上就要為魔法陣注入魔力。
「等等,羅莎!」維希衝上去想攔住羅莎。
然而卻已經晚了,魔法陣已經開始了運轉。類似神聖魔法的蒼白色的光芒從魔法陣中透出。不同於神聖魔法,蒼白色光芒的周圍給人的感覺是一種奇異的陰冷,讓人覺得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抽離了。蒼白光芒越來越濃,其中還夾雜絲絲屢屢的暗紅色。一陣黑煙冒起,一個手持破刀的骷髏從魔法陣中走了出來。骷髏眼眶中燃燒著的蒼白火焰讓人從內心深處泛出恐懼。
骷髏提起刀當頭劈下,羅莎嚇得楞住了,呆立著眼看著刀離自己越來越近。維希衝上前一把將羅莎推開,而自己卻沒來得及躲閃,手臂被砍中。所幸的是骷髏的力量比人小,所以維希的傷勢並不嚴重。到此時羅莎才清醒過來,尖叫著跑出了屋子。
眼看骷髏的刀又要砍來,維希撫著手臂轉身也準備從屋子中逃出。畢竟屋內太狹小不利於躲閃,只有到屋外才有時間釋放魔法制服骷髏。
正在這時,一個高大的金髮劍士出現在了門口,正是馬爾斯。馬爾斯身上如火焰般燃燒著銀白色鬥氣,手中的長劍遙指著骷髏,有如實質的銀光從長劍上向外擴散,凝成了一把比長劍大上數倍的光劍。馬爾斯一聲輕喝,光劍勢若奔雷地射向骷髏。瞬間,骷髏便四分五裂的炸開,光劍卻氣勢未衰,又順勢將房間的牆壁破開了一個大洞。
馬爾斯冷哼一聲,盯著維希道:「想不到你居然死不悔改,又一次拋棄了主的榮光,你這個骯髒卑賤的叛逆者。」
彷彿是做夢,維希又一次回到了一年前的宗教裁判所大牢。
維希蜷曲在發霉的麥桿堆上思索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自己應該是被人栽贓陷害了。現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羅莎了,希望她能想辦法替自己洗脫嫌疑。
想到這裡維希將衣服緊了緊,摸了摸口袋中的羅莎雕像,還好沒有丟失,這可是準備送給羅莎的生日禮物呢。可惜的是牢房內禁錮了一切的魔法元素,無法將雕像製作成人偶,看樣子只能等出去后再完成了。想象著羅莎收到人偶時既高興又意外的表情,希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突然間「碰」的一聲響,封閉的牢門被粗暴地踢開了,三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他們全身上下都罩在白長袍中,只有露在外面的眼睛閃動著噬人的光芒。維希趕忙坐了起來,看著這幾個如同幽靈般的人不由得一陣害怕,靠牆縮了縮。
其中兩個人走過來將維希駕了起來,強行翹開了維希的嘴,另一人從身後拿出了一隻瓶子,擰開了瓶蓋,將瓶中的液體灌入維希口中。
液體經過喉嚨,產生火燒一般的痛感,維希想掙扎,但是身體已經被四隻強有力的胳膊架住根本就不能有分毫動彈,他想喊,卻驚恐地發現他的喉嚨再也不能發出半絲的聲音。
將液體灌完后,維希就被架到審訊室,兩隻手依舊被人牢牢的駕了住坐在了椅子上。兩名身著紅袍的審訊官走了進來。
「你承認你的罪行嗎?」審訊官的話是威嚴的,因為他是在代表著主進行審判。
維希搖了搖頭。
「那你住所里的亡靈召喚魔法陣你怎麼解釋?」另一名審訊官問道。
維希想說話,但是喉嚨里喊不出聲來,只能急切地搖著頭。
「這麼說你是不想解釋了,那麼再換個問題,這個魔法陣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你還是不願意回答嗎?那再么再換個問題,你研究亡靈魔法幾年了?這可是個很高等的亡靈魔法陣,必須要對亡靈魔法有著很深的理解。」
「你是藏有禁書還是跟其他叛逆者學的?」
「……」
維希快要發瘋了,他急切地想告訴他們,事情的真相併不是這樣的,但是那還在像火燒一般的喉嚨再怎麼努力都發不出一絲聲響。他掙扎著想用手勢來表達自己的思想,然爾雙手卻牢牢地掌握在別人手裡。他越發急切的搖頭,卻讓審訊官越發堅定的相信自己是頑固的異端。
終於審訊官的耐心被耗盡了。
「這麼說你是什麼都不願意交代了,」兩名審訊官站了起來:「真是個頑固的異端。看來你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悔悟了。」說著二人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維希被帶到了刑房,開始了刑訊。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昏死了過去了,維希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感覺不到疼痛的地方。每次被冷水澆醒后,心裡最期待卻是再一次的昏死過去,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有片刻的安寧。在刑訊者累了休息的時候,維希有時會獃獃的望著牆上那昏黃的燈火想道,羅莎不知道該有多著急,她一定還在想著辦法營救自己,她的生日現在應該過了,可惜自己的禮物不能及時送到她手裡。
日子在維希的期望與煎熬中一天天過去了,宗教裁判們已經徹底放棄了對這個頑固異端的拯救,裁判團法官做出了一致的裁定:對叛逆者維希實行火刑。
受刑日終於來臨了,固定維希的十字架被安放在了堆滿木材的高台上。高台所在的廣場擠滿了來觀看受刑的人們,台下不時有物體被仍了上來。憤怒的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燒死他」,緊接著又多了幾人跟著喊了起來,很快如同傳染般,,整個廣場上的人們都跟著高喊了起來:「燒死他!」
維希茫然的看著台下的一切,現在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再見羅莎一面。台上的幾名教會法師正在忙碌著,準備完成執行火刑的魔法陣的最後部分。在維希恍惚的眼神中,身著聖殿護衛騎士裝束的馬爾斯走上了高台來到了維希跟前。
「怎麼樣?」馬爾斯抬起了維希低垂的腦袋:「就要死了有什麼感受?」
馬爾斯看了看維希已經有些渙散的目光,笑笑道:「既然你要死了,我就把事情告訴你算了。」接著馬爾斯把嘴湊到了維希的耳邊道:「其實從你被抓到受刑全部都是我安排的。」
聽了馬爾斯的話后維希只是轉眼向馬爾斯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又轉向了別處。
「呵呵,果然和羅莎說的一樣,要讓你發火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你現在最希望的恐怕是想再見羅莎一面吧。那好,我現在再告訴你一件事情。」馬爾斯的微笑中儘是譏諷之色:「雖然你從被抓到受刑全部都是我安排的,但是羅莎也是其中的參與者。」
維希身子猛的一震,目光再次轉向了馬爾斯,但是如冰雪般純凈的眼神中有的只是堅定。
「你不信嗎?」看著維希那純凈得透明的眼神,馬爾斯還是有些驚訝,繼續道:「這件事情如果沒有羅莎的參與是更本不可能做到的。在你房間里的那個亡靈召喚魔法陣召喚出來的不死生物的能力是能根據輸入的魔力大小來決定的。但是輸入魔法陣的魔力必須是純正的死亡之力才能使魔法陣運轉,你知道只有羅莎體驗過死亡之力召集。只不過最後還是出了點問題,我低估了羅莎在亡靈魔法上的天賦,所以沒想到召喚出來的不死生物居然是有些戰鬥力的,讓羅莎遇到了點危險。還好,最後我及時的補救了。當然了,這個魔法陣是我從圖書館借來的禁書上抄來的。如果你認為我是騙你的話,你問羅莎就知道了。她現在廣場左邊那棟高樓的陽台上。」
哀傷、憤怒、痛苦各種情緒紛至沓來,維希的腦子裡彷彿炸開了一般,各種念想充斥心頭,他感覺到馬爾斯說的都是真的,但是心裡就是不願意承認,他抬起頭望向了羅莎所在的陽台。
陽台上那風中擺動著的紅裙搖曳著火紅的身影宛如盛開的玫瑰,羅莎的美麗一如往昔。
維希望著高台上的羅莎,心中狂喊著,告訴我,羅莎,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多麼希望羅莎能再看他一眼,哪怕是一個肯定的眼神也好。然而羅莎的目光和維希的目光稍一接觸便立刻望向了別處,似乎根本不想再多看維希一眼。
很快,希望在維希痴痴的眼神中隨著羅莎從陽台上一起離開了。無可竭制的痛苦充斥著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憤怒的火焰從靈魂的深處燃燒了起來,早已被撕成了碎片。
馬爾斯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知道我們這麼做為什麼嗎?是因為你那天知道了我和羅莎的關係。由於皇后家族的原因,在羅莎正式登上皇位前我和羅莎的關係是不能公開的。為了保密,我們不得不如此。」說著馬爾斯變要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忽然馬爾斯又轉過身走了回來道:「我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被教會執行火刑的人,其靈魂是無法得到主的認同升上天堂的。而過於憤怒的靈魂則是連地獄都是去不了的,連成為怨靈的資格都沒有。」
行刑的魔法陣終於運轉了。熊熊的火焰從腳底升起灼燒著維希的身體。然而此時肉體上的痛苦卻遠遠及不上心靈上的傷痛,靈魂深處燃燒著的憤怒之火隨著行刑的火焰越燒越旺。漸漸的維希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家鄉的情景,羅莎的身影,馬丁和克得維克的笑容如畫面般在腦海中劃過,隨即又同水晶般破碎,消失得無影無蹤。心靈上的傷痛也隨之漸漸消亡了,充斥於心中的就只有那無窮無盡的憤怒。
維希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