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夢碎(下)
帕蘭德丘陵之內
負傷的紅衣主教並沒有立刻逃往丘陵之外,相反的,他選擇了一條具魂師不會再走的道路一路向著帕蘭德丘陵的內部走去。
斷臂的傷已經被回復咒文暫時控制住,可是隨著格倫一步步的走動,傷口依然在微微的滲出血絲。疼痛感讓老者皺緊了眉頭。
「可惡,從來也沒有人提起過那個傢伙居然擁有兩個戰魂!」想到本來就要到手的勝利,格倫就忍不住的咆哮了出來。如果知道具魂師身邊居然還跟了一個幾乎絕跡的魔劍士,他是無論如何不會選擇一個人和雷文正面較量的。至少,請求教廷將紅衣主教威斯克也一起拉上。
看著自己被斬斷的左臂,一股悲憤交加的情緒湧上格倫的心頭。霍福斯特的長劍斬斷的不僅僅是他的左手,還有他所有的夢想。教廷是絕對不會選擇一個斷臂的廢人成為下一任的教宗的。
「可惡,明明只差一點點了。」格倫感覺到一陣陣的頭暈,因為戰鬥和失血的緣故,老者的身體已經相當的虛弱。這也是他相著反方向逃掉的原因,只要能夠找到一個小村子並且休息上一段時間,恢復了魔法力之後。就算再碰到具魂師,他也可以很容易的脫身出來。
「只差一點點?是覺得只差一點點就幹掉了具魂師,還是只差一點點就可以質問教宗大人,來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一個聲音全無徵兆的在格倫耳邊響起,嚇得紅衣主教倒退了幾步,「是誰?!誰在說話!」
無名的聲音裡面透出了一點笑意,「怎麼了,格倫主教,幾年沒有見面,竟然連我的聲音也已經聽不出來了嗎?」格倫確實覺得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但是聲音一時離自己很近,一時又顯得虛無縹緲,被這種詭異的聲音搞得混亂了心神的紅衣主教只能無助地向著四下張望,希望可以找到聲音的來源。
「既然不能聽出我的聲音,那麼只好出來稍微見一下面了。」聲音忽然固定在了格倫的正前方,虛空中如同出現了一道如同鏡子一樣的方形光壁,一個身穿著白色法袍的年輕人從光壁中緩步而出。如同御風而行一樣在空中邁了幾步,緩緩飄落在了格倫的面前。如果是一個魔法師大概會體會到這個年輕人出現方式時候的可怕,比如格倫就根本感覺不到這個空間門周圍有哪怕一點的魔法波動。
格倫看清眼前人時候的表情,比起看到雷文、凱、霍福斯特三個人一起包圍時候的表情還要難看。
年輕人的年齡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潔白如同玉石一樣的臉孔好像是造物主最美好的作品一樣,完美得簡直找不到任何的瑕疵。淡淡的眉毛下面,一對含著笑意的淺藍色瞳孔平靜而略帶威嚴的注視著格倫。薄薄的嘴唇抿成一個優雅上翹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一種對生靈的尊敬。因為沒有戴上神職者的禮帽,一頭漂亮的金色長發被隨意地用綢帶束在一起,閃動著女子也要羨慕的光澤。寬大而潔白的聖袍上面不同於普通祭司而用銀色的絲線綉出了象徵父神和虔敬的金字塔圖案,那是只有通常只有教宗才有資格擁有的象徵。
「修迪納奧格斯格!」格倫顫抖著嘴唇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在當今的教廷,除了教宗之外,只有兩個人是最為炙手可熱的——「聖女」艾莉絲奧莉維亞和「神子」修迪納奧格斯格。如果不是因為兩個人的年紀資歷還太輕了,教廷可能早就給他們委派更大的職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艾莉絲僅僅是負責對於教宗的諭旨進行必要的紀錄和傳達,而修迪納則掌握著教廷審判的處分權力。但是他們兩個通常都僅僅只在教廷自治領內活動,很少在外露面。前一次見到艾莉絲帶來了教宗的意旨,這一次看到修迪納,格倫就算用頭髮想也知道有事情發生。
「您好像對我有些不太歡迎呢。」修迪納身子微微傾了一下,算是對紅衣主教盡了禮儀。「我是聽說你要狙殺具魂師,所以才匆忙地趕來了這裡。如果不是憑藉著您身上的魔法波動,還真是難以找到您的所在呢。」他輕描淡寫的說著紅衣主教和具魂師的戰鬥,眼睛裡面好像沒有格倫身上的重傷一樣。
「難道您是教廷派來追擊具魂師的嗎?」格倫的心裡一動,本來他希望自己可以抓住具魂師。但在成為教宗的願望已經消失的現在,他更希望的對付那個一手造成了此事的具魂師,所以他現出了歡喜的神色,「他應該還在帕蘭德谷地裡面,如果您現在想要尋找他,應該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神子閣下。」
修迪納根本沒有為他的話所動,只是靜默的看著格倫,看著老者的表情由興奮漸漸地變成疑惑,又漸漸地變成緊張。
「格倫主教,如果我真的是要追擊具魂師,您覺得我有必要在您的面前露面嗎?或者您覺得,除了您之外,教廷的其他人對於具魂師的事情全部都一無所知?」
「不,我不是那樣的意思。」格倫匆忙地分辨,但是修迪納一擺手打斷了他,「起初對於您的無端行為,教宗大人覺得或許是因為具魂師的突然出現而手足無措造成的失態。並且命令教廷和裁判所的各位不要進行妄自的裁定。可之後您的所作所為已經超越了能夠容忍的境地,甚至是挑釁教宗大人的威嚴,這是任何一個信徒都不被容許的事情。」
「神子閣下,我相信這……這些事情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我……並沒有任何想要挑釁教宗大人的行為啊,這一定是有人想要誣衊。」格倫有些慌張,他覺得修迪納應該沒有看到和聽到剛才與具魂師的那場戰鬥,所以乾脆選擇了死不認賬的態度。他相信憑藉他紅衣主教的身份,修迪納也不敢太過緊逼。
「是嗎?那麼你覲見阿魯斯的帝皇又是為了什麼呢?你是忘記了教廷不應該介入世俗政權的基本教義,還是認為憑藉自己而不是教宗閣下的命令就可以私自行事了?」修迪納突然將敬稱去掉而直呼起「你」來,語氣也完全轉為了責備,這多少讓格倫有些惱羞成怒。嘿嘿笑了兩聲,紅衣主教辯解道:「我會這樣去做,也是因為教宗大人授予我全權負責捉拿具魂師的權力,在教宗大人親自收回這份權力之前,我想我可以憑藉自己的判斷來進行行動。而且根據我得到的情報,阿魯斯帝國已經確認了具魂師的存在,所以我才希望勸阻帝皇不要隨意公開這件事情,對教廷造成不利的影響。我不認為其中有任何不合適的成分。」
「是這樣嗎?」修迪納的眼神還是那麼平和,波瀾不驚地打量著格倫,對方卻願意與他對視而錯開了眼睛。
「如果神子閣下是為了這件事情來處罰我,不知道我的解釋夠不夠清楚?或者,需要我親自向裁判所去解釋呢?」格倫狡猾地冷笑著,他不相信修迪納的手裡面有確實的證據。
神子似乎是嘆了口氣,格倫不能夠確定,和艾莉絲很容易把心情掛在臉上不同,修迪納的表情總是擋住了別人揣摩他心思的可能。「確實,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我最多也只能讓你回到自治領述職,講清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已。可是……」修迪納突然從長袖中取出了一幅捲軸,「你將要面對的一切,還是自己看清楚吧。」說著,捲軸被丟到了格倫的面前,本來格倫想要用手去接,可是失去一臂的他顯得有些笨拙。非但沒有拿到,反而讓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了地上。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紅衣主教好不容易打開了捲軸。而在看完了上面寫的字之後,面如死灰的格倫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修迪納前來,竟然會是為了這樣的一件事情。
捲軸上面清清楚楚的寫明了關於他指使歐卡爾雇傭血荊棘傭兵團,結果釀成了威達村屠村慘劇的事情。教廷裁判所一致認為,這種行為是對神聖教廷的最大侮辱。而做出這一事情的格倫,不但不再具有紅衣主教的資格,更應該被作為無恥的異端徹底消滅。
鮮紅的裁判所印章蓋在上面,紅衣主教——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這樣稱呼他——知道自己已經再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力量了。
修迪納走前了幾步,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紅衣主教發獃的神情,「我想,不需要我再解釋更多的事情了。如果你依然想要抵抗,我可以給你一個公平較量的機會。」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年輕人身上的魔法力量突然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活躍的光元素和聖言之力在他的身邊攪起了一陣陣輕微的氣流。
格倫猛地抬起頭來,但他的頭立刻又垂了下去,顯得更加的沮喪。從修迪納身上感受到的力量讓他清楚的知道,即使自己真的是在十足的狀態裡面,恐怕也很難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堅持過十分鐘的時間。他怎麼也想不到,神子,或者聖女也一樣,竟然在力量上接近了教宗的境界。
面對著死亡,格倫好像一下子又蒼老了十歲。他顫抖著右手托起了自己身上的長袍,因為染血的緣故,長袍已經變成了一片紫色。鮮艷的金色法杖也因為泥土的污染而失去了光澤。老人想起自己在十歲的時候就進入神官學校進行學習,沒有更多的注意,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努力贏得了祭司的稱號。在和海因斯坦的那一戰中奇迹般的生還之後,他開始受到人們的讚譽,並且很快地晉陞為了紅衣主教,成為無數人仰慕的對象。
從什麼時候開始覬覦教宗的位置,他發現自己也想不起了,然後一切都開始變得處心積慮,可是現在想想,一切都如同虛幻的泡沫,天真而不切實際。
泡沫,總是要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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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格倫耽誤了一陣子的時間,但是在當天的晚上,他還是趕到了帕蘭德谷地外的一個小村子裡面。他先在村子的旅店裡面給自己訂好了一個房間,緊跟著走入了緊緊拎著旅店的酒館裡面,這裡很安靜,除了雷文之外,只有一桌打扮好像商人的客人在那裡邊吃邊說著話。老闆——一個年過五十的老者迎了上來,滿臉笑容。雷文點了一盤素菜和一碟花生米,之後就隨意地在那桌客人的旁邊座位坐了下來。因為他是一個人,所以聽聽別人的聊天也是好的。
僅僅聽了幾句,雷文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對方正在談論的是帝國軍和修米萊爾戰爭的事情。
「聽說了吧,公主殿下的雖然奇迹般地解決了白狼的圍困,可是和赤影的戰爭也開始了。」
「面對兩大軍團的車輪戰,即使是堅強的公主殿下也難以招架啊。聽說在距離哈維卡城塞不遠的尼祿丘陵那邊,我們的軍隊吃了一場敗仗啊,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一蹶不振。」說到最後的時候,講話的人嘆了一口氣。
雷文站起身,到櫃檯那裡要了一杯法度洱酒——一種很淡的清酒,然後端著杯子走到了那兩個商人中間,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展露著溫柔的微笑說道:「對不起,我叫雷文帕克,長途的旅行很無聊,希望找個聊天的對象,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介意。」
兩個人都一愣,不過很快就認可了這個看起來滿討人喜歡的年輕人的加入,在彼此介紹之後,雷文開始了他的問題,「可不可以仔細說說,修米萊爾軍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