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這些臉孔輸入我的腦海已經十年了。

前陣子，幾位老同學出來聊天吃飯，言談歡笑間，大家才驟然驚覺已經過了十年。想當初Ｗ君只是個坐在第一排的小個子，如今卻有一米七五的身高；Ｓ君原是肉肉的害羞女孩，現在女大十八變，儼然一位漂亮極了的美人胚子；而Ｃ君的出現更是讓大家為之一驚，霎時竟反應不出她到底是誰。大家的印象宛如都停留在過去那段歲月，雖然已經離去很遠。

國中時代。

那個時期的學生還屬於Ｓ世代後半段，對於學生的本分算是清楚的，當然也有走偏了的，只是不會如現今學生那樣頑劣，知道方向的，就是升學再升學，不知道的，就是出社會就業。我一直很慶幸在國中時代有位好導師，她帶了這個班三年，我們這個班也是導師第一次帶滿三年的班級，感情格外深厚，當然的，同學間的情誼也牽絆得相當緊密。不過，那是畢業之前的感觸。

曾經我也以為這個班級的連帶感很好、互動踏實，可是，國中三年級下學期隨著課業壓力逐漸變大，同學間的火氣衝突時有所聞，大部分的同學還是珍惜著這樣的緣分，卻也有少部分的人不懂把握，以致於最後冷漠了起來。畢業之後，第一次的同學會來了最多人，全班幾乎三分之二到場，可是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後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這次同學間的聚會只有十個人出席，也漸漸地，那不稱為同學會了。

十個人算多嗎？這個問題假若丟給八年前的我來回答，我會說很少，現在，我說很多。

Ｗ君是主辦人，我問他，這次聯繫同學們究竟找到幾個人？他想了想，跟我說其實他沒有全班同學最新的聯繫方法，只有翻開畢業紀念冊，循著當年的電話一一去電詢問，全班約有五分之三找得到人，只是多半沒時間出席。五分之三，這個數字相當詭譎，應該是超過一半的人都知道了，卻來了僅僅十位。

除了時間無法配合之外，我想還有另一個因素，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聯繫都是有互補性的，話題是最重要的一點，若彼此話題沒有交集，再好的情感也是枉然，終究落得一拍兩散的局面。和老同學間的感覺也是如此，國中畢業之後每個人踏上不同的人生路途，有人順利考取理想學校、有人求學之路曲折蜿蜒、有人直接投身社會大染缸、也有人隨即成家立業，千變萬化實非當初所能料想；因為互相接觸了不同的生活圈子，話題定也隨之產生差異。我以為同學間本來應該是都能溝通聊天的，但是，幾次聚會下來，我發覺其實同學間的話題早已分成兩派：「社會派」與「校園派」。

那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可能是國中時代的記憶太過深刻，對於以往是無話不談的老同學，就坐在面前卻無法插上半句話，那種心裡的遺憾還是緩緩擴大到過往的回憶中，彷佛回憶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之後就無法再回到當中的情景，夢中可能如何如何美好，現實還是殘酷，沒有話題的幾個人相對而坐，是不是就像不同世界的魂魄無法相交那樣，沉靜之後只能獲得和緩的傷痛？

聊及過往是一種趣味，但是，談到現在卻是一種感懷。

我問Ｗ君現在在做什麼？他回答還在念書，目前大五，因為大一的時候轉系，所以大學讀了五年。之後安靜下來。內心有一種歧異，這五年的時間他改變了多少？曾經我和他都是喜歡創作的人，甚至夢想過我寫他畫，我們要成為萬人空巷的漫畫家，終究那只是十年前的夢想，我還走在寫作的路上，他卻早已離開圖畫的誘惑，大學讀了五年之後，他現在只向往日本；更教我訝異的是，我跟他的交集似乎就剩下這個問題而已，之後我說不出話、他也不曉得還能問些什麼。

國中同學間的感情真的要好嗎？可能真的要好，只是，真有如我們原先想象中那般交錯堅固嗎？我存疑。

有位無法出席的同學對我說，她覺得其實國中同學之間並沒有真的那麼要好。這位同學畢業之後就到台北念書，現在也在台北工作，嚴格說來，我們都認為她已是半個台北人了，往年的聚會她很少出現，每次一出現，大家都覺得她離我們的世界愈來愈遠。她這麼說會不會有些不夠中肯？其實我是贊同她的看法的，因為我也不認為同學間的羈絆有那麼深厚濃烈。在此同時，我也想到國中一年級時，班上曾有一位大陸女同學，Ａ君，她雖只在班上待了一個學期就返回大陸，可是每次談起過往，她還是存在大家的印象里；曾經有人說哪裡次的同學會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回來參加，當然這是相當困難的，只是我也想著，若真的找到了，她會想參加嗎？當年她在班上受到不少歧視，她還可能想回來嗎？我和台北的她都不認為同學間的友情確確實實地牢固，Ａ君呢？

或許是沒有讀過大學的我自身的酸葡萄心理，只是，朝生命的下一站前進時，接觸擦身的人各自不同，我會為了現在的朋友分神，卻無法對過去的同學耗下太多心力，並非不想，而是不能，就如國中時候的我會為了當時的同學盡心力，也不會對更早之前的朋友費時間，那是相對的，也是個人的孤僻。或者，是我過於冷酷了。

Ｍ君對我說，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如那次晚餐吃得這麼樣痛快，老同學聚首多麼不易且難得，一整個晚上她的神情都是興奮的，我知道；但是Ｍ君接下來問我，為什麼我都沒什麼話說？而且看起來想要早點走？我卻愣住了。並非我沒有話說，而是我覺得我沒有話題可以引起大家的興趣，一次難得的晚餐，如果會有風雪吹冷的話倒不如讓螢火蟲的光芒點亮一片漆黑的夜空。

不是嗎？

人潮來來去去，回憶中的那段日子是美好的，雖然當年升學的壓力壓得大家快要喘不過氣，可，大家都以各種形式記錄了那段曾經同甘共苦的生活。人是會變的，經過了十年的各種歷練自然也改變了許多，Ｓ君和Ｗ君變了、Ｃ君變了、Ｍ君變了，理所當然地，我也確實變了，只是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誰可以解答？並不是不想跟他們熱絡，而是不曉得我能給看似融洽的氣氛什麼樣的熱情。

日曆的外衣褪去一件一件，感受的思念也慢慢冷卻，黑夜怎麼告訴我，世界正脫離我能掌控的瞬間，朝沒法預知的未來狂奔；而，十年後的今天，情緒怎麼這樣激烈，我都還沒察覺。

我不知道下一個十年還會不會聚在一起吃飯聊天，也不曉得下次聚會還有幾年，更，我都無法預料下次出席的人數剩下多少，但是我可以確定一點，下次的碰面，話題會更加南轅北轍、更加交集日淺，只因彼此呼吸在不同的生活圈，也非我們所願。

人可以變，但心不要變；話可以少，但情別減少。老同學之間，是否僅殘留黯淡的顏色逐漸？抑或，還有暖洋洋的氣氛回蕩流金時間？那一年五月，我們闊別共有的歲月，如今，怎麼僅剩下千里嬋娟？

究竟，誰、怎麼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