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光寂

第二十八章 光寂

三藏院內氣氛凝住,彷彿一切都停止了一般。唯有院外的那株枯榮木上,幾片綠葉和幾片枯黃葉片在隨風搖擺,卻不落下,風停過後,又靜靜的垂在枝丫上。

寧楓心頭倏震,驀然明白,為何當年三藏法師貴為聖僧,風頭無兩,即使是玄宗皇帝對其也尊重有加,不敢稍有懈怠。但法師去天竺取經,一路上風餐露宿,積累下不少宿疾,竟突然病故。後來短短几年間,慈恩寺便被皇室冷遇,束之高閣,護國聖寺的名頭也成了虛幻,極少有人提起。

後來武皇登位后,本想重新任命窺基大師和慈恩寺,但大師再三推脫,甚至閉門不出。武皇無奈之下,才扶起了不少寺院,那白馬寺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這種種的背後,竟是有這樣一段往事嗎?

雖是如此,寧楓仍有許多不明白之處,正要問及,大師卻先道:「施主,你心中在想什麼?」

寧楓一愣,大師既有「他心通」的佛法,定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所想。他如此問,恐怕是想問自己將要說的。寧楓頜首片刻,道:「這位高僧既有大能,可造福億萬,豈能因一個區區小惡而將他治罪?而且,這都算不上一個罪過!」

窺基笑道:「淫**女,還不算罪過?」

寧楓聞言,心底直跳。原來,這位公主還是一位有夫之婦。他本想以此勸慰大師,但聽到這裡,也不由語塞無言。

片刻寂靜后,窺基突然正色道:「這位高僧正是貧僧的師兄,辯機和尚!」

道融、道證齊齊出聲道:「師父……」

三藏法師的大徒,辯機和尚和玄宗之女高陽公主私通,不僅是皇室的醜聞,更是佛門的恥辱。多年來雙方都避免談及,但風言風語,眾口鑠金,饒是皇室極力隱瞞,又怎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道融嘆道:「辯機師伯雖犯下大錯,但他卻是三藏師祖的繼承者,佛法橫絕古今,冠絕中土。師父怎能因為他一人而消極避世,罔顧天下百姓呢?」

道證心直口快,也接連附和。

窺基倏然道:「辯機師兄的大能從何而來?」

道融一愣,道:「自然是從天竺真經而來。」

窺基又道:「那三藏法師為何取來真經?」

道融不明所以,道:「為了宣揚佛法,普渡眾生。」

窺基問道:「那辯機師兄辭世以來,我慈恩寺所收門徒幾何?你們廣濟周圍的百姓,他們又有何反應?」

道融面色慘然,額頭生汗,低頭道:「慈恩寺人丁凋零,不復往日榮光。那些百姓……百姓們也只是當面道謝,背後卻頗多微詞,更無一人向佛。」

寧楓聽得心生狐疑,他第一次來慈恩寺時看到偌大個聖寺,低輩弟子卻很少,空空曠曠,渾不像中土第一沙門。但究其原因,寧楓卻搞不明白,原來還以為是寺內收徒嚴格所致,但此刻聽來,彷彿並非如此。

他腦海飛旋,忽的想到窺基大師今日異狀,暗想:「難道和辯機和尚的事情有關?」

窺基大師忽的問道:「寧施主,你猜的不錯。」

在道融、道證兩位大師的迷茫目光之中,窺基繼續道:「當年三藏法師之後,沙門在中土聲望日隆,信佛之人如過江之鯽。但是福兮禍所依,中土的那些達官貴族也對佛門日漸忌憚,慢慢疏遠。」

「一來佛門如日中天,許多百姓將佛祖視為救世之神,地位遠甚皇帝。皇室自然心生芥蒂。二來佛門信奉眾生平等,但那些貴族們廣蓄奴婢,強征民田,暴斂重稅,又怎會聽從佛門的勸告?時日一長,他們便聯合起來,欲以各種方法來毀譽佛門。」

「其中之一,便是那高陽公主。當時公主已經嫁給了宰相之子,她見到辯機師兄機鋒無雙,天下聞名,心頭又是好奇,又是不屑。遂化身一個普通女子來取經問道。要說這高陽公主,也真是一代奇女子,她起先還對佛門一無所知,只是仗著女子的身份和師兄胡攪蠻纏。」

「但數月過後,她竟也被佛法的廣博和師兄的辯才所吸引,暗中信了佛教,早已忘了當初的目的。而師兄機智敏銳,又怎會看不出公主的身份?他暗中計定,若能將當朝玄宗皇帝最寵愛的公主,進而將宰相也引入沙門,定然可以大大增加佛法的影響力,所以暗裝糊塗,也沒有去點破。其後在短短兩年之間,高陽公主已經盡識天竺真經,佛法修為更是遠勝一般弟子。」

道融、道證二人聞言暗暗慚愧,他們拜入窺基座下數十年,方能有今日的修為,而公主區區女子身,竟能有這般的悟性,真是讓人汗顏。一時兩人也不似原先那般鄙夷不屑,甚至帶著幾分怨憤。反是對高陽公主生出了幾分好奇心。

窺基又道:「師兄學究天人,法眼萬藏,但卻也無法預測未來。此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料。」

寧楓聞言,暗生悵惘。時間悠悠,瞬息萬變,縱是太清三式,也無法推演到一切。他隱隱已經猜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但還是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日復一日,高陽公主每次都偷偷的潛入師兄在後山修行的一個小廟內,兩人研究佛法,翻譯天竺佛經。漸漸的,公主竟對師兄生出了愛慕之心,她地位尊崇,深得玄宗皇帝的寵愛,性子熱情如火,一旦感情爆發出來,便似星火燎原,無法阻擋。師兄當時不過三十的年紀,竟沒有擋住她的攻勢,兩人日日在廟中幽會,後來高陽公主更是連家也不回。」

「所謂紙終難包火,況且高陽公主也未曾想隱瞞。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宰相房玄齡便已發現端倪,進而向玄宗皇帝稟告。高陽公主聞聽消息之後,心中暗喜,打算趁機請求父皇,讓辯機師兄還俗,她再讓宰相之子房遺愛寫一紙休書,隨後兩人便可以永遠地在一起,結秦晉鸞鳳之好。但她不知道的是,玄宗皇帝最重臣子,怎會因為自己的一個公主而讓宰相蒙羞。後來玄宗果然震怒,而那些與佛門有隙的貴族們更是舉朝上書彈劾。漸漸的,局面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玄宗即使有意偏袒慈恩寺,也無法逆著所有百官的意願,只好下令將辯機師兄腰斬,進而削弱慈恩寺的威望,後來更是讓所有的僧人和尚永不能進宮!」

道融、道證一時默然,臉色黯淡,口中念佛不止。

寧楓慨然片刻,又突然問道:「那後來高陽公主怎麼樣了?」

窺基嘆道:「高陽公主被玄宗下令軟禁,而宰相房玄齡也不敢擅自讓兒子休妻,也只好罷了。但房遺愛和公主卻再無一絲感情,他進而再娶妾無數,整日流連風月。其後兩年,公主鬱鬱寡歡,幽怨而死。」

道證合十道:「難道慈恩寺就無法恢復以往的聲望嗎?」道融聞言皺眉,露出蕭索之色。

窺基道:「當今武皇雖以佛為尊,但佛門不過是她鞏固權勢,對抗道宗的工具。一旦望月神宗收服了天下的道門,那佛門便會淪為玩物,任其掌控。」

寧楓突然道:「不瞞三位大師,武皇怕是命不久矣。」

道融、道證齊齊一驚,窺基詫異道:「為何?聽說武皇只是生了風寒,她得了青葉道人的不死藥方后,已經煉製成丹,雖然不老不死是天方夜譚,但確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寧楓苦笑道:「三位大師有所不知。」遂將武皇和赤天國師陰陽鳳凰之靈的身份說了出來,其中波瀾曲折,難以一言蔽之,但陽長老、太陽菩薩等人的陰謀,卻仍讓大師們驚駭不已。

窺基嘆道:「原來傳說竟是真的。武皇一旦駕崩,恐怕天下又將陷入連綿戰火,為今之計,便是趕緊召回王爺們,確立繼承大位之人。」

道證說:「弟子得到消息,廬陵王和相王都已回到神都,其餘王爺雖也蠢蠢欲動,但支持者寥寥無幾。如今最有可能登位的,便是他們二人。」

道融接著道:「恐怕師弟還漏算了一位,太平公主地位尊隆無比,權勢比二王更甚,雖然她是女兒之身,但有武皇在前,也並非不可能。」

三位大師商議時,寧楓卻在想另外一件事情,李玄回到神都之後,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如今如何了?聽說他乃是相王之子,恐怕也不可避免的捲入權力鬥爭。在皇位面前,縱是至親之人,也難以遏制心中慾念。此刻李玄恐怕已是處在危險之中。

突聽道融說道:「神都內波雲詭譎,江湖上的各大勢力也不容小覷。太平公主的背後有望月神宗和佛門,相王則有各大道門支持,唯有廬陵王一直貶謫在外,勢力孤弱,繼位的可能最小。」

寧楓想到陽長老、李夜姍等魔教妖人,擔憂道:「三位大師,可莫要忘了魔教的人。他們潛藏在暗處,恐怕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道證大聲道:「師父,赤天國師死後,武皇極其憤怒。已經下旨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召集天下道佛兩派,共同推選神帝,欲一舉剷除魔教。師父您務必要出山,振我佛門聲威。」

寧楓聞言一喜,想到:「道門中雖以師兄天罡仙最合適,但難免有許多人不服。而窺基大師地位超然,他若能擔任神帝,恐怕沒有人會生異議。」當下也說道:「這神帝之位,除了大師之外,不作第二人之選。」

道融詫異一聲,朝寧楓看將過來,似乎頗為奇怪他沒有推選天罡仙。

不想窺基大師聞聲之後,卻不回答,目光卻越過三人,朝三藏院外的枯榮木看去,不發一言。道融、道證,寧楓三人心頭疑惑,只好默立一旁。

良久之後,窺基才緩緩道:「自從青蓮之光寂滅之後,枯榮木的葉子越發凋零了。」

道融面目愕然。道證卻急道:「待滅了魔門,一定從望天犼手中將青蓮奪回……」

話未說完,已被窺基打斷:「青蓮雖已消失了,青蓮寶塔卻仍在。道融、道證,你二人隨寧施主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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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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