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喬騫的埋伏
這個馬臉漢子本來是神仙窩裡很有勢力的人,從羅漢劈了他那一刀之後,他就不敢再露頭。
只要羅漢在神仙窩一天,他就永遠不可能露頭。
他如果在神仙窩出現,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羅漢已經死了。
或者他很快就要死了。
他的腰上插著一把刀,一把長而狹的薄刀,看他的樣子,就好像要用這把刀將羅漢一刀一刀地切開。
他正在向羅漢走來。
這個人一出現,巷子里忽然就熱鬧了起來。本來大街上的人忽然全部湧入這條巷子,街上所有的人好像全都來了,就好像潮水一樣,很快就要將這間麵館淹沒。
洛克忽然覺得麵館變成了一座孤島,四面八方都是洶湧咆哮的潮水,各式各樣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如果想走出麵館,可能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就在這人潮中淹死。
這些人站在馬臉漢子身後。
羅漢大聲道:「解老三,你這是想讓我在你臉上再砍一刀?」
解老三臉上的刀疤在獰笑中蜿蜒扭曲,一雙眼充滿了痛苦和怨恨,咬著牙道:「你如果還能砍我一刀,希望你砍的再深一些,也再重一些,能一刀把我劈死,因為這半死不活的鬼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繼續過下去。」
說著他從腰間拔出那把狹長的薄刀。
他盯著手裡的刀,冷冷地道:「你覺得這把刀怎麼樣?」
羅漢看了一眼,笑道:「好刀。」
解老三冷笑:「這當然是一把好刀,因為這把刀我已經磨了七年。」
就算是一塊廢鐵,在仇恨種磨礪七年,也會變成一把好刀。
何況這把刀本來就很鋒利。
他忽然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我相信今天這把刀一定可以插入你的身體里,也讓你嘗嘗我這七年來是什麼滋味。」
四面八方的人潮一下子全部涌過來,每一個人都盯著他們,盯著他們的眼神也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春紅的手裡已經開始淌汗,冷汗。
外邊的天色還早,還沒有出現暮色,平時這個時候,她一定還躺在被窩裡睡覺。
她多希望現在也還是躺在被窩裡沒有醒來。
她聽得出這些人的呼吸聲因為興奮而變粗了,無論誰在殺人前都會變得興奮起來。
人群已經開始往前擠,解老三手裡的刀也握得更緊。
春紅忽然發現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人力能夠集中團結,遠比世界上任何力量都可怕。
但是春紅還是能沉得住氣。因為他已看出這些人里很多都是神仙窩裡的人,都是羅漢的好兄弟,他們也許還不忍心對他們動手。
她忽然大聲道:「你們看清楚,這裡坐著的是羅漢,你們難道要對他動手?」
解老三的狹眼中忽然露出詭黠的笑意,忽然對春紅笑了笑:「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這裡坐的是羅漢?」
春紅道:「你知道?」
解老三道:「就因為我們知道,所以才要殺了他,還有你們。」
春紅的背忽然濕透,被冷汗濕透。
人群還在向前擠,解老三的刀也離他們更近:「我們這些人就是因為知道羅漢在這裡,才會到這裡來殺他,又怎麼會放過他。」
春紅大聲道:「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他七年前砍了你一刀?」
解老三又笑了:「我也許是因為那一刀,可是這些人不是,他們卻一樣要來殺他。因為他不死,這些人就沒有活路,已經很難再活下去。」
沒有活路,誰都會選擇拚命。
這些人看起來真的是一副拚命的樣子。
春紅道:「這是因為什麼?」
解老三道:「這你就要問這個羅漢,他對這些人都做了什麼?」
春紅盯著羅漢。
羅漢道:「我對你們做了什麼?」
人群里有一個年輕人幾乎已經開始流淚,一雙眼因為仇恨而變得通紅:「我只不過欠了老神仙七塊銀洋,他竟然利滾利要我還七十塊,還不出錢來,就拉走我的女兒賣給人販子,他才四歲啊,現在也不知道是生,還是死。」
他的聲音突然在嘶嚎:「我要報仇,我要殺了這個老神仙,可是幾次都動不了他,就是因為你這個羅漢。如果沒有你,老神仙又怎麼可能在這裡做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今天我一定要你死。」
還有一個黝黑粗壯的漢子,手裡握著一根像他胳膊一樣粗壯結實的木棍,一雙手因為憤怒而青筋暴起。
他的臉很紅,心跳的也很快,渾身都在仇恨的烈火中燃燒:「這個老神仙要我們把每天做苦力賺來的錢,拿出來一半交給他。如果有一天交不上,他就會到你家裡拿東西。他們不但拿東西,還要拿人,只要能換錢的東西都會拿走。」
人群里有一個孩子,年齡不大,眼睛里本應該出現的是可愛的天真,現在卻換成了可怕的仇恨,咬著牙大聲喊道:「我的妹妹就是讓這個老神仙抓走,不知道賣去哪裡,我的父母湊夠了錢去贖人,可是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說著就開始流下淚,眼中的仇恨卻更深。
他的仇恨,就算是再多的眼淚也不可能帶走。
聽到這個孩子說出的話,很多人就抬手去擦眼中流下的淚,神色也變得更加憤慨。
有一個老人從人群中顫抖著走出來,拄著一根木棍,用手指著羅漢,嘶聲吼道:「如果你今天不死,我們這些人誰也不會有活路,所以我們就算是死,也要讓你死在這裡,不會讓你踏出這間麵館半步。」
春紅忽然明白了。
這些年老神仙在這裡作惡,每一筆帳都已經算到羅漢頭上。
可是老神仙已經死了,難道他們還不知道?
春紅大聲道:「老神仙已經死了,應該沒有人再來欺負你們,你們應該放心了。」
那個老人在冷笑:「老神仙雖然死了,可是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只要這個羅漢不死,老神仙就不會死。」
春紅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沒有羅漢,就不會有老神仙。
——只要羅漢還活著,老神仙就永遠也不會死,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四個,一直到永遠。
——如果想讓老神仙死,羅漢一定要先死。
羅漢忽然沉聲道:「我可以死,立刻就可以死在你們面前,不需要你們動手,我自己就可以解決自己。」
他看了所有人一眼,凌厲的眼神,讓每一個人臉上都開始變色:「可是我希望你們放過這兩個人,因為他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解老三道:「如果我們不放呢?」
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羅漢大笑:「七年前我獨自一個人,你們還攔不住我,現在又多了一個朋友,今天覺得還有這個機會嗎?」
他說話的樣子充滿自信,因為他還相信朋友,相信身邊這個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一定不會拋棄他,一會與他並肩殺出去。
洛克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在吃面前的一碗放涼的面。
面雖然涼了,血卻已經熱起來,一雙眼又開始閃著野獸一樣的光。
這種光兇狠而彪悍,讓每個人的心開始涼起來。
「如果你們不肯放過他們兩個人,我只好再從這裡殺出去,只是這一次手會更重,你們中有些人就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再活過下一個七年。」
有些人開始猶豫。
喬騫忽然開口道:「我可以保證他們三個誰也走不出這裡。」
羅漢笑著道:「如果動手,我第一個就會先宰了你,然後就是解老三。」
他的眼睛盯著解老三。
看到那雙眼睛,解老三就忍不住緊張,握刀的手開始沁出冷汗,手心裡又黏又滑。
他握緊手裡的刀,用力咽下嘴裡的口水。
喬騫又露出笑容:「可是這一次你誰也不可能殺死,就連你自己也不可能。」
羅漢的手握緊,握成兩個拳頭,誰都知道那雙拳頭的力量,每個人都開始緊張。
喬騫卻看不出任何緊張,笑著道:「因為有他們在,你們誰也不可能走出去。」
他的眼睛望著人群。
人群中忽然伸出幾根竹竿,幾根中空的竹竿,裡面的竹節已經打通,幾個穿著雲貴深山裡苗人服飾的男人,手裡握著竹竿,竹竿的一頭放進嘴裡,努起雙腮,每個人都憋住一口氣似乎想全力吐出。
竹竿里應該就是尖臉漢子後頸上中的那種毒針。
只要這一口氣吐出,竹竿里的毒針就立刻會射出,無聲無息地射向他們三個人,這種毒針就連深山裡最兇猛最矯健的野獸也不能逃脫。
羅漢的瞳孔在收縮。
喬騫道:「這種毒針雖然沒有槍有威力,但是卻更有效,他們一口氣可以吹出三根針,同時射向你們身上三個不同的部位,而且只要換一口氣就可以立刻又吹出三根針,我一直覺得他們這種毒針有時比槍更有效。」
一個人換一口氣,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毒針就和可以連續發射沒有區別。
連續發射的毒針,細小而無聲,速度卻極快,在這樣狹小的地方,真的會比槍還要可怕。
洛克看著那幾根竹竿,看著那幾張黧黑乾瘦的臉,濃眉間出現了愁容。
這幾個人一看就是雲貴深山裡的生苗,也許他們連一句漢話也聽不懂,可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用手裡的毒針射殺漢人。
而且,炎黃大敗蚩尤之後,苗人世代仇視漢人,出手一定會更毒辣。
就算他和羅漢能逃出去,春紅也一定死在這裡。
喬騫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三個人,臉上帶著非常得意的笑容,就好像漁夫看著落入漁網裡準備掙扎的魚。
離水的魚雖然拚命掙扎,卻永遠也不可能逃出漁網,逃脫死亡。
現在這張大網已經收緊。
他沒有動,一動也沒有動,只是看著三個人。
他沒有動,不是因為自信,而是因為他還不敢。
雖然他看上去非常自信,非常鎮定,可是在他心底深處,他還是對羅漢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在羅漢多年的積威之下,這種畏懼已經在每一個人心裡生了根。
現在只要每個人一想起羅漢,還是會覺得手腳冰冷,全身冒汗,有時甚至半夜裡會從噩夢中驚醒,一個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濕透了的被窩中發抖。
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野獸一般可怕的洛克。
現在這條街上布滿了致命的陷阱和埋伏,只要他一聲令下,所有的埋伏就可以立刻發動。
這裡是條熱鬧的長街,有菜館,有花市,有妓館,還有菜場,每天街上都擠滿了人。可是今天卻和平時不同,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其中不但有羅漢的舊部,也有他最近從遠地找來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錢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亡命之徒。
羅漢從來也沒有見過這些人,他們對羅漢也沒有任何感情。
就算羅漢舊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樣,對他心有餘悸,在出手時難免猶疑畏懼,可是這些亡命之徒卻是六親不認。
想到這一點,喬騫心裡才比較舒服。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向他走來。
他看見了那個小跑堂慢慢向他走來。
喬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麵館里的人都已經跑光,這個小跑堂怎麼還會留在這裡,而且還會向自己走來。
他這是在送死。
小跑堂身上還穿著那件嶄新的,洗的一塵不染的工作服,一條雪白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好像是走過來準備招呼客人,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
他的精神看起來不壞,神情也很鎮定,一點也看不出送死的樣子。
看著他走過來,每個人都吃驚地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他,每個人眼中都透出殺機。
小跑堂卻一點也不在乎。
有人已經準備對他出手了,奇怪的是,喬騫一直也沒有發出行動的指令,居然就一直看著小跑堂走到他的面前。
小跑堂走到他的面前,拿下肩膀上的毛巾開始擦桌子,動作輕巧而熟練,擦到一半才開口問道:「不知道客官想吃點什麼?小店什麼都有,南北全席,滿漢大菜,只要您能點的出來,本店都有。」
說著他就笑了。
喬騫看著他,看了半天,忽然也笑了:「你這個店裡真的可以做出南北全席,滿漢大菜?」
「不能。」小跑堂笑著道:「可是我一直都想著,有一天能向客人說出這麼樣一句話,因為我覺得這樣說很威風。」
「我知道如果今天再不說,可能就永遠也沒有機會了。」小跑堂笑著淡淡地道。
喬騫道:「為什麼會沒有機會?我看你還很年輕,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一定會有很多機會。」
小跑堂道:「因為我很可能會死在這裡。」
說完他又在笑。
「可是你卻還能笑出來?」喬騫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大哭一場才對。」
「你為什麼還沒有哭?」
小跑堂笑著道「因為應該哭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為什麼會哭?」喬騫覺得很奇怪:「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聲令下,現在你身上就會讓人立刻捅出十七八的窟窿,每個窟窿都像水袋上的破洞一樣向外流血。」
「可是你現在還活著。」喬騫笑著慢慢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小跑堂還在擦桌子。
「因為我很想問問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小跑堂停下手,看著他:「你真的很想知道?」
喬騫又笑了。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小跑堂笑道:「我很有可能是來殺你的。」
喬騫微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笑意。
「你應該看到,這條街上都是我的人。」喬騫道:「只要你敢出手,就必死無疑。」
」就算你能殺了我,你一樣會死。你看起來也不像和他們有這麼深感情的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我想你不會做這麼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