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丁三死了

第四十二章 丁三死了

柳月兒靜靜地坐著。

灶膛里的火還在燃燒,火上燉著的冬菇和臘肉開始沸騰,已經沸騰了好久,飄散出焦糊的臭味。

丁三盯著柳月兒的臉,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鍋上的燉著的菜都已經燒乾,變成了一鍋黑色的焦炭,眼睛還是沒有離開。

他究竟在看什麼?

柳月兒內心的緊張終於出現在臉上,她還是一個女孩子,能勉強做出這麼長時間鎮定的表情已經非常不容易。

她抬起手擦去鼻子上沁出的汗珠。

丁三看著他的手笑了,因為他從這隻手看到了這個女孩子內心隱藏的驚慌,也看出了這個女孩子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

他開始佩服這個女孩的膽量和勇氣,竟然在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有決心,就連很多自命不凡的大男人都比不上她。

丁三又開始在廚房裡走動,踩著腳下的碎木屑走到那兩個大醉的男人身旁。

廚房裡的情況和他來的時候想的一樣——只有兩個大醉的男人,和一個腰極細腿極長的女人,還有半罈子沒有喝完的酒。

對於這一點,丁三非常滿意。

他喜歡殺人,卻不喜歡有意外發生,這地上躺著的這兩個男人實在太可怕,如果稍有一點差錯,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喜歡殺人的人,不一定喜歡被殺。

如果他們兩個人沒有醉倒,只要有一個還清醒,死的一定就是他自己,這一點他心裡非常清楚。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雖然都和他想的完全一樣,可是他仍然非常小心,不想出一點意外。

所以他一定要先問一問這個細腰長腿的女人。

「你就是柳月兒?」丁三輕聲道。

「是。」柳月兒低聲回答。

「地上躺著的這個年輕人是洛克?」

「是。」

「另一個光頭的男人是羅漢?」

「是。」

「這兩個人是你用藥酒醉倒的?」

「是。」

「你知道這樣做會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丁三盯著她道:「我就是來要他們命的人。」

「如果不是你讓他們喝下藥酒,就算再來十個我這樣的人,也動不了他們一根頭髮。」

丁三說話的時候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柳月兒的臉,希望從她的臉上看到異樣的表情。

一切都很正常。

柳月兒變得越來越緊張。

丁三輕輕地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這麼樣看來,你真的把他們都醉倒了,我來的正是時候。」

「沒錯,他們都已經醉了。」

丁三微笑:「那就好極了。」

就在丁三臉上的笑容開始出現時候,他的腳尖就在這一瞬間同時踢中了洛克和羅漢的后腰,兩個人踢中的是同一個部位,踢的是一個人腰后最柔軟的部分。

然後他就繼續踢出他的腿,踢中的都是人身上痛感最強烈,最容易受傷卻又絕不會致命的地方,他的腿踢出,就好像踢在地上兩個毫無知覺的麻袋,發出的聲音也非常像。

柳月兒已經開始覺得要嘔吐,可是她拚命忍住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忍耐,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她想哭,又忍住。

她的臉沒有露出任何錶情,看著他的腿不斷踢出,就好像屠夫手裡連續揮出的屠刀,居然還帶著一點很欣賞的樣子。

她就用這樣的表情開口道:「你問我的話我已經全部回答了,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問你一些話?」

「可以。」丁三收回踢出去的腳,看著眼前這個女孩,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她究竟想問什麼?

「你知道地上躺著的是什麼人嗎?」柳月兒的聲音很平靜。

「我知道,他們都是非常可怕的人。」丁三道:「就連喬騫那樣的人都不敢和他們兩個正面交鋒,一定要使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丁三笑著繼續道:「可是他們兩個人現在就像兩塊死肉,我隨時都可以把他們剝皮拆骨,然後像死狗一樣丟到大街上。」

他的聲音也很平靜,也沒有一點威脅或者誇耀的意思,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

「所以我一點也不急。」丁三道:「我想慢慢地折磨他們,這只是一個開始。」

「不急?」柳月兒忍不住問道:「不急是什麼意思?」

「不急的意思,就是我並不急著立刻要他們兩個人的命,他們還可以活很長一段時間。」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柳月兒道。

丁三笑著道:「如果你有一塊糖,只有一塊,是不是會一口把它吃掉?」

柳月兒道:「不會。」

「我也不會。」丁三道:「我會用很長的時間,用最慢的方法,慢慢地品嘗這塊糖的味道,因為如果很快就嚼碎吃下去,就享受不到那種甜美的味道。」

他微笑著對柳月兒道:「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只要繼續看下去就一定會明白。」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拳頭就開始揮出。第一拳擊出后,他的動作就開始慢下來,每一個動作都開始變得異常緩慢而優美。

他先開始打洛克和羅漢的身上最軟弱的部分,然後再開始打他們的肩、股、臂,還有腿,使他們的痛苦越來越加深,越來越清晰,卻不會讓他們太快暈倒。

暈過去之後就不會再感覺到任何痛苦。

暈厥本來就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本能之一。

一個喝醉酒的人如果吐了,就會變得清醒一點。

丁三當然不希望洛克和羅漢變得清醒。

「你覺得我做的怎麼樣?」丁三看著柳月兒問道。

「我覺得你做的很不錯。」柳月兒的臉上居然露出笑容:「你做的簡直太精彩了。」

她說的不是實話。

其實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快要吐了出來。

她寧可他用一種更殘酷更暴烈的手段對付洛克和羅漢,她寧可他們用市井中惡棍流氓最常用的手段去毒打他們,打的他們頭破血流,骨斷筋折,她反而覺得好受一點。

這種打法她實在受不了。

可是她再三告訴自己,決不能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表現出來。

——這個女孩是不是已經變得更聰明,也更堅強。

——女人好像天生對這一類的事情學習的比較快,也比較徹底。

丁三忽然道:「就算一個人吃的再慢,一塊糖也總是有融化消失的時候,當這塊糖在嘴裡變得像紙一樣薄,馬上就會沒有的時候,你猜我會怎麼做?」

柳月兒道:「你會用牙齒一下咬碎它,品嘗它最後的味道,也感覺糖塊破碎時帶來的快感。」

說完了這句話,丁三就選了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坐的是洛克那張椅子。他是病人,這裡最舒服的椅子當然是讓他來坐。

他的臉上還帶著笑容。

「看來你也是一個喜歡吃糖的女孩。」丁三慢慢地道:「可是這塊糖總是會有吃光的時候,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柳月兒搖頭。

丁三道:「我會再去找一塊糖來吃。」

他的眼睛看著地上躺著的兩個傷痕纍纍,只剩下一口氣的人,就好像看著兩塊馬上會消失的美味糖果,充滿了惋惜和留戀。

柳月兒的臉色忽然變了,心裡忽然出現說不出的恐懼。

剛才他出手打洛克和羅漢的時候,她還能控制自己,因為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發覺到這種恐懼,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丁三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一條毒蛇一樣,不但冷酷殘暴,而且還貪婪邪惡。

可是她還是強迫自己把這種恐懼隱藏下來,臉上盡量露出笑容,所以她還是笑著問道:「你找到你說的第二塊糖了嗎?」

「找到了,它一直就在這裡。」丁三道:「這第二塊糖就是你。」

柳月兒忽然間發現心中的恐懼消失了——既然不能避免,為什麼不去坦然面對。

她閉上了眼,眼前出現了一片黑暗。

女人遇到危險和痛苦的時候,總是會閉上雙眼,似乎覺得只要看不到,就不會發生——即將發生的危險和痛苦就算不會消失,也一定會減少。

女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黑暗,噩夢般的黑暗,沒有盡頭。

柳月兒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總是要活在噩夢中,雖然有間斷,卻沒有終止。

她活著,好像只是為了等待那一個又接一個的噩夢間的片刻間隙——這一場噩夢什麼時候會醒來。

她不知道。

這時候她已經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一個拳頭沉重而緩慢個地打在她**上的聲音。

然後,她就感覺到有一種奇異而熟悉的感覺像浪潮湧上沙灘一般遍布她的全身。

最奇怪的是,這種感覺究竟是痛苦還是快樂,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這種感覺很快就蔓延到她的靈魂最深處。

桌子上有一個沙漏。

這個計時沙漏是用一種很珍貴的水晶雕琢出來的,再配上手工極其精緻的鏤金架子,舒展的線條高貴而且優雅,像一個少女在翩翩起舞。

喬騫喜歡這些精緻的藝術品,他這一生中用過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他的生活就像是一件精緻的藝術品。

他對生命中的每一樣東西,每一件事都非常挑剔。

現在他的眼睛正盯著這個沙漏。

他在計算時間,從丁三離開時開始算起,計算會用多長時間可以結束他的藝術創作過程。

喬騫覺得應該是兩個小時。

殺人這一類的事情,本來用不了這麼長時間,這種事情本來是一種很簡單的事情,用的方法本來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應該簡單,直接,有效,而且絕不浪費時間。

可是丁三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所用的方法卻完全不同。

因為他把這種事情變成了一種藝術,一種創作,而且是一種享受。

沙漏中的沙子慢慢的流下去,流的雖慢,卻不會停止,如果它停下,只因為裡面的沙已經流盡。

現在它停了,因為沙已經流盡,時間已經到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的時間雖然不長,卻足夠一個人的生命走到盡頭。

蕭芳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沙漏,盯著裡面的沙在急速地流下,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現在沙停了,她的臉上還是看不到表情。

只是望著沙漏。

喬騫站起來,走到蕭芳的身邊,用手撫摸著她的長發,用低低的聲音道:「你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與我一起去看一下丁三的藝術?」

蕭芳道:「是。」

「那我們現在就可以走了。」喬騫道:「我一定要在洛克和羅漢還沒有死的時候,看他們最後一眼。」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那麼驕傲:「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賞洛克這個人,能讓我真正欽佩的男人不多,他是其中的一個。」

「如果不能看到他死前的樣子,我會遺憾終生。」

看著喬騫走出去的背影,蕭芳臉上終於出現了悲傷,她閉上眼睛,眼角出現了淡淡的淚光。

她彷彿已經看到洛克躺在血泊里的樣子。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會為了洛克而傷心,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他還是一樣心痛——這明明就是她一步一步將洛克引入地獄的。

她覺得自己心在流血。

可是她卻又一點也不後悔。

在看著喬騫走出去的這一瞬間,蕭芳忽然又覺得很後悔,她忽然又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洛克。

夜很長,但是也很短,就好像人的生命,很頑強但是也很脆弱。

蕭芳看到洛克養傷的那間小房子的時候,喬騫已經開始走進去。

很柔和的燈光從房子里透出來,夜色那麼溫柔,小房子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中,顯得那麼安詳,那麼寧靜。

可是蕭芳知道這幢小房子的安詳和寧靜早已經不在了。

喬騫一向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就像一隻狡猾狐狸,對環境總是充滿了懷疑和警惕,可是這一次卻是例外。

他毫不猶豫就走進了那幢小房子。

因外他完全對丁三有信心,完全相信洛克和羅漢已經是兩個即將要死的人,或者已經就是兩個死人,絕不會出現一點差錯。

他絕對相信丁三已經把事情做得很好。

可是他見到丁三的時候,卻怔住了——因為丁三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

死在這裡的應該是洛克和羅漢,而不是丁三。

大灶里的火已經熄滅了,桌子上的菜已經冷透,人也已經冰冷僵硬。

丁三本不應該死在這裡,他已經佔盡了優勢。

可是他現在都已經倒在了地上,四肢關節就像一根被拗擰了的釘子,扭曲,歪斜,沒有一絲生氣

就連脖子也已經拗斷了。

他來到這裡時候並不是這個樣子。

他來這裡是殺洛克和羅漢的,還有那個可憐而又可愛的柳月兒,可是現在洛克、羅漢,還有柳月兒卻全都不見了。

要殺人的人死在這裡,被殺的人反而沒有蹤跡。

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喬騫也不知道。

只有一件事他是可以確定的,這個地方剛才一定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而且這個變化非常可怕。

丁三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充滿了恐懼和疑惑,似乎就算死也不相信發生的事情。

丁三是一個殺人的老手,老手通常也是好手。他不但身經百戰而且經驗豐富,就算不能算是高手,也差不了多少。

在很多人眼中他已經就是一個高手。

要對付他這樣的人並不容易,可是現在他卻好像在死前的一瞬間就讓人拗斷了脖子和四肢,連逃也逃不了。

這個人是誰?

喬騫還是很鎮定,而且連神情都沒有一點改變,他一向是一個非常冷靜,非常有自制力的一個人。

可是他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他只覺得手心裡已經冒出冷汗。

過了很久,臉上忽然又出現了笑容,用一種很低的聲音慢慢地自言自語:「洛克,你果然很了不起,看來我真的找到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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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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