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染
楚江市天藍的很,是冬天難得一見的好天氣,遲了許久的風吹散了連綿數日的霧霾,路上的行人便也多了起來。
蘇潔攏了攏鬢角的亂髮,想要加速卻發現身下的電驢已經開到了最大碼,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正想著手機卻貿然響起來,她將車速減了減,摸上腰間的外兜拿了去接。
是疾控中心的陳主任,不疾不徐的問她,「小蘇,什麼時候到?病人來這兒鬧,對中心影響很不好的」,頓了頓,狀似無意的提起,「能確保結果準確性嗎?」。
蘇潔自然知道他這番話的最後一句才是重點,陳主任此刻無外乎希望她給一個確切的回答,如果這事真出了紕漏的責任,總要有一個替罪羔羊來承擔。
她輕唔一聲,極為淡漠的說:「病人有兩年吸毒史,加上不潔性關係,先前初篩結果陰性,恐怕是趕上了空窗期」。
十五歲又怎樣,即便是枝頭迎風怒放的豆蔻,只是可惜,還未綻放便已經枯萎了,她感到淡淡的憤怒,卻有著『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無力感,只是憐憫的多了,連同情都是廉價的。
「今天是你輪休,本不該讓你再跑一趟的,只是應付鬧事的家屬,你總比小溫更能讓我放心」,話說的是不緊不慢,然而蘇潔並不是初涉社會的魯莽少年,自然懂得陳主任的意思,對於醫患之間的雷區,無人依靠的她永遠都是身兼數職,以身涉險的馬前卒。
「陳主任,這事我會處理的」,蘇潔回過神,淡淡的說,那邊方才滿意的掛了電話,蘇潔正收了手機到外兜中,卻不防從一側百米高的寫字樓停車場滑出一輛銀色大奔來,斜剌剌的拐出,慌得她忙去捏剎車,卻仍舊是止不住嘭的撞了上去。
天旋地轉之間,蘇潔半個身子摔在了地上,卻並不覺疼得很,只是木木麻麻的使不上力氣,她強自撐身坐起來,那車已是停了,在線條流利的車頭保險栓上側,有一四寸長的划痕,她視線緩緩上提看清了轎車標誌,不覺冷吸一口氣,SLR,是賓士中最貴的一款。
「騎這麼快,他媽的著急去死啊」,司機趙慶偉開了車門還未下便已是罵起來,待看到摔在地上的年輕女子掙扎了著起身卻重又跪卧在地,顯然是摔得不輕,滾到喉邊的難聽的話便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本是退伍軍人,平日里最是憐香惜玉的,見她雖仍是倔強的抿著嘴,冷清清的神色卻分明是怕的,連臉色都嚇得蒼白了。
他心中不忍,不覺提步走前,連聲音都柔了下來,扭捏之中帶上了些許斯文,一面伸手去扶她,「你還好吧?」。
蘇潔微微躲開他,扶著電動車子站起來,想到陳主任的催促,又手忙腳亂的自包中摸出一支自來水筆,撕了便箋上的一張,埋頭寫下幾行字,遞上前道:「真是對不起了,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您看我有急事能不能先離開,等到理賠出來再通知我??」,又怕他不信,便把工作證一併遞了上去。
她話雖這樣說,心中也分外的懊惱,怪自己騎得太快,即便走了保險,修好這樣豪車的保險栓,只怕幾個月省吃儉用下來的工資,還不知要貼多少進去,責任在她,這些錢疾控中心自然是不會報銷的。若是車主成心訛詐,那就只有報警了。
趙慶偉與她離得近,才發現原是她膚色生的那樣白,如同白玉氤氳出來的一層光,連嘴唇都是極為淡淡的一抹粉色,越發襯得那雙眸子漆黑如墨,加之其中流瀉的無助尤為的楚楚可憐,只看的他心尖一軟,卻只一瞬便叫她收了起來。
她口中一味的說著對不起,只是臉上的神色卻甚是平淡,面無表情一般,趙慶偉瞧著她只覺分外怪異,略微想了想,「這事我做不了主,老闆在車上」,一面說著,領她到賓士車後座處,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車窗緩緩的滑下,蘇潔只覺一股似是而非的香水味撲鼻而來,或許是車內暖氣開的足,後座上三十齣頭的男子只穿了一件熨貼筆挺的雪白襯衣,眯著眼懶散的斜靠在真皮車座上,好看至極的眉目正不耐煩的很,使得臉上冷冷的神情,平白的升起了一種拒人千里的倨傲之感,漠不關心的窺她一眼,只是蹙眉不耐煩的瞧著趙慶偉,並不開口說話。
蘇潔忙俯低身子上前說明了情況,一抬眸卻瞧見裡面還有一美艷女人,BurberryProrsum羊羔毛大衣只搭在膝上,身上的DVFV領連衣裙領口開的很低,包裹在其內的飽滿的胸部幾近要跳脫出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胸脯,使得裝點在頸間的Tiffany鑽石項鏈下墜的粉鑽格外的閃爍,她正半趴著抱在男人的肩膀上,看過來的眼神,漂亮囂張卻又帶著微微的敵意。
她忙上前,「我可以把工作證壓在這裡」,那男人並沒有伸手的意思,只是斜睨著眼睛看她,平波無味的眼神,卻分明叫人嗅出一些不屑和輕蔑。
倒是身旁的女人,帶著微微的港台腔嗲聲嗲氣的撒著嬌,「哎呀,沈少,都答應了要陪人家去買禮服嘛,看看幾點了,聚會要遲到的啦」,一面亦不忘戒備而又挑釁的看著蘇潔。
男人終於收了視線,只是微微斂目瞧了瞧手錶道:「走吧」,他話音一落,身側的女人已是急急的搖上了車窗。
看著轎車揚長而去,蘇潔抽出紙巾揩去手上擦傷滲出的血漬,疼的她微微皺眉,一面默默俯身去抬了地上的電動車,或許有錢人總是多心的,彷彿是她費了這麼大週摺只為認識他一樣,她微微感到有些羞恥,卻也不覺傲然失笑,只是埋在心底的清高矜持卻越發的昂起了頭。窮人有窮疾,富人也難免富貴病。
這一段插曲很快過去,等到了工作地,科室同事溫玲玲看見她,忙迎了上去,低聲向她解釋。
「取出試劑,開了機器預溫吧」,蘇潔麻利的換了白大褂,將頭髮盤起塞到一次性醫用帽內,又取了一次性口罩帶上,在一堆凝固了的血清標本中尋了田真真的,放到保溫箱中,這才褪了手套到檢驗台上,繼續道:「家屬呢,我去和他們談談」。
溫嶺嶺仰著下頜向大廳微微的點了點,心中有些忐忑,不覺向前瞧去,只見蘇潔已經拉了檢驗科的門走了出去,她背挺得筆直,緊繃著的脊樑像琴上的一根弦,彷彿下一秒要折斷一樣。
病人的家屬,尤其是未成年的隔代監護人,幾乎是最讓人頭疼的,他們接觸的知識面有限,報告結果時說的重了,他們不信,難免又是一陣吵鬧,說的輕了,又怕他們不在乎,防護措施不到位,恐怕也是一場風險。
守在一側的小護士忙點頭致意,「蘇醫生」,紛紛閃了開,倒是有閑著的病人圍上來看熱鬧。
蘇潔微微頷首,無奈的捏了捏眉腳,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迎了上去,拿出十二分的精力來,「你好,我是負責田真真報告的醫生,你們有什麼事兒?」。
「醫生,結果是不是搞錯了,你們可不能為了掙錢,干這樣沒良心的事兒」,哭泣的老太太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近撲上來要揪了她的衣角,「她前兒剛去過醫院做過檢查,都說沒事的」。
「您這樣說話,是要擔責任的」,蘇潔看她伸手上來,不覺微微躲開,淡淡道:「若真是對結果有異議,可以去五院,那兒是專門的傳染病醫院」。
「你這是什麼態度」,一側的老人被她這番不軟不硬的話兒惹得發火,狠狠的拍著身下的座椅,「你們領導呢,讓他出來說話」。
蘇潔不去看他,取了外衣口袋裡的紙巾遞給宛自哭泣的老太太,微微俯低了,「田真真人呢」。
「昨兒她說來取結果,一夜沒回,她一個小丫頭能去哪呢」,老太太頭搖的厲害,揩著眼淚鼻涕橫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