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吳蒙篇(5)
她會在我看書倦了的時候,為我煮一碗熱熱的皮蛋瘦肉粥。我胃不好,常常在應酬之後的晚上,捂著胃在床上滿床打滾,親信們多嘴去找了她一次,她就整夜陪著我,此後我若有應酬回來,她會煮好暖胃的熱湯給我灌下去。
可是每當我提起想娶她為妻,她又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她心裡不是沒有我,到底是什麼束縛了她呢?
我沒有等我想明白,問題就來了。
那一日,忽律袞祈忽然宣我入宮。見到我,只說了一句話:「高丞相家的小姐相中了你,你也該娶妻了。」
這算是賜婚了。可是我的心裡,卻想起了雙荷孤單坐在池塘邊發獃的身影。她思念公主的時候,就會那樣做。
我卻不知道如何婉拒這樁婚事,只好沉默著低頭研究自己的鞋面。這鞋子,還是雙荷給我做的,十分合腳。
忽律袞祈半天等不到我吭聲,嘆息一聲,揮揮手讓我下去:「這件事,朕做主了。」
「皇上,給我三天時間考慮。」我抬起頭來,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皇上准了。
三天,再給我三天時間。如果雙荷還是不願意嫁給我,我就放她自由。
回到府里,我沒有同往常一樣立即去見雙荷,把自己鎖在屋子裡發獃。我要想出一個辦法來,讓她答應我,卻又不能逼她,這真是比什麼都困難。
我的親信副將楊嵐長得俊俏,淮京城裡數一數二的花花公子。我想不出辦法來,便把他招來跟我出出主意。
他聽我說了,想了一想說:「按照將軍的話,那姑娘對你也不是沒有情意,只是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解不開心結而已。好說不成,逼迫將軍又捨不得,不如來一記苦肉計?」
可是這下並沒有戰事,這苦肉計如何才演的下去?不成不成。
楊嵐又說:「苦肉計不成,那將軍只有細水長流,慢慢捂熱她的心等她情不自禁了。」
我急了:「我等得了,聖山那裡可等不了。你是不知道皇上今日找我進宮是幹嘛去了,他要做月老,把丞相家的小姐嫁給我!」
話音剛落,就聽見屋外「啪」地一聲脆響。
我和楊嵐對望一眼,快步走出來打開房門,只見雙荷站在那裡,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腳下的白瓷碗碎成了幾塊。
她見我出來,慢慢往後退一步,再抬頭來語調已經平靜得很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卻沒說,她彎腰下去撿好瓷碗碎片,匆匆走回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假山後。
楊嵐從一邊鑽出來,看著雙荷倉促走遠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姑娘的性子,倒是隱忍得很呢!」
他還說什麼,我聽不進去,腳步不自覺就追著雙荷跑去。
沒走幾步,我安置給她的小丫頭倉惶跑來,幾乎撞到我的身上。見是我,才大聲驚慌地喊:「將軍,不好了。雙荷姑娘暈倒在花園裡了。」
我一驚,連忙快步往花園去。
我時不時會帶些軍機文件回來批閱,因此我的院子里沒什麼人走動,她暈倒了也沒有什麼人扶她起來。她靜靜躺在那裡,嘴角掛了一絲血跡,眉頭皺的緊緊的,似乎很痛苦。
我慌忙抱她起來,一邊回頭喊:「愣著做什麼,找大夫。」
等她醒來的過程中,我想了很多。
大夫告訴我,她身體不弱,雖然受了皮外傷,但是都沒傷到心脈,好好調養,不要刺激她,總會好的。
我驚愕得很。她一向呆在內院,如何來的皮外傷?
半信半疑中掀開她的衣服,那瘦弱的後背上,滿身的青紫,讓我目瞪口呆。她什麼時候受的傷,我卻是半點也不知道。她偽裝得那樣好,在我面前行動自如,半點也看不出受苦的模樣。
我細細想來,才發現昨日她化了妝,難不成這妝容,竟然是為了掩蓋她蒼白的臉色的?
我暗自懊惱,為何沒有早點發現她的不同。我那般喜歡她,卻對她關心不夠,她的心裡一定很難過很難過。
「樓主……你答應我的,你答應過公主的!」悔痛中,忽然聽到雙荷著急的低喊。
我連忙撲過去握住她的手,輕聲問她:「雙荷,哪裡痛,告訴我。」
她的一雙手冰涼,手心裡卻沁出冷汗。她沉迷在夢中,一臉的汗水,眉頭皺的很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中吐出幾個語音不明的字:「謝……樓主成全!」
我心疼得很,不斷用衣袖給她擦汗,可是除了握著她的手說我在這裡,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我守了她兩天,第二日夜裡,她才幽幽醒轉。
見到我在她床前守著,她明顯僵了一下,慢慢扭頭看著窗外,看了半晌,閉上了眼睛。就在我以為她是睡了,她忽然又睜開了眼睛,喃喃道:「原來不是做夢啊……」
我好笑:「不是,我在這裡。」
她扭頭過來,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我,然後從我手裡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緊緊拽住,看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雙荷,我不會娶丞相家的小姐的。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只想要你一個人。」
她扭頭看著外面,不敢與我對視:「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是沉香樓的暗哨,我這樣的人,是不值得愛的,也不配得到別人的愛情。」
我掰過她的腦袋,認真地告訴她:「以前是,但我猜測,從前幾日起,你已經不是了。你這滿身的傷,是脫離沉香樓受的處罰吧!」
她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滾滾而下,聲音變得哽咽不清:「脫離沉香樓的人是要死的。是公主……是她求著樓主還我自由,可是沒人想到公主死後,樓主的性情會變那麼多。」
雙荷說,以前段非煙做事情從來不反悔,那日她去求著他,想要自由,他說,雙荷是沉香樓的人,到死也是沉香樓的人,如果要自由,就選擇去死。
他的手下將雙荷打得皮開肉綻,他只是問她:「你還想走嗎?」
雙荷咬了牙堅持,段非煙卻突然夢靨了一般,讓屬下停了手,並趁著夜深,將她送了回來。
雙荷一邊哭一邊說:「公主……是公主!樓主總是念著他,才留了我一命。」
我默然,輕輕抱了雙荷,想起我那個才相處幾天的妹子,心頭一時茫然,一時傷感。
三日期限一到,我便入了宮。忽律袞祈聽說我不要丞相家的小姐,要娶個丫鬟做夫人,很是吃驚。
他了解我,因而不為難我,沉吟半天道:「她那樣的身份,說出去也難以服眾。丞相家的小姐欲賠給你早已經天下皆知,這事情也得顧全人家的臉面。不如就讓高丞相收她做個義女,你從高丞相府迎娶她,皆大歡喜吧!」
這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十二月,雙荷一身傷好得徹底了,婚期也定了下來,是在來年的一月末,雙荷正式住到了丞相府,等待著我去迎娶。
一月二十九,滿城喜慶,將軍府和丞相府熱鬧非凡。丞相的義女下嫁將軍吳蒙,皇上親自主婚,一時間成為美談。
新房裡,我挑下她的紅蓋頭,她抬眼溫柔一笑,那個笑容在她明媚的臉上,驚艷出絕世的喜樂。我握著紅蓋頭,心想:「若蘇秦沒有死,能親眼看著這一刻,我的一生,就真的圓滿了。」
因為是她,將雙荷帶來了我的身邊。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