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今昔奈若何
認識鄺胤儒其實緣於一場意外。
爹爹說,我應了天上主戰的破軍星而生,命中身帶不詳。我出生的那天,天上的破軍星光芒大盛,滿天星光匯成一束,直直射到我家屋頂,片刻后紅光散盡,我就呱呱墜地。這個場景震驚了爹爹,那時,一個雲遊僧剛好路過,見此情景,給爹爹指點迷津:只有將我養在閨中十八年,才能化解了這個天定的命數。
因此,我從來沒有踏出家門一步。凡事都有個例外,去年還是寒冬臘月的天的時候,娘生了病,爹忙著打理私塾又擔心娘和我,最終也病倒了。爹娘的病來勢洶洶,雙雙卧床。吃了無數的葯也不見好。
為了給爹娘看病,家裡能用的銀兩都用了,能變賣的也變賣了,可是我們本來就不富裕,只能另想辦法。我自覺女紅做的還不錯,便瞞了爹爹私自出門,拿了些綉品去綉坊,請求老闆幫我賣了換錢。
那日我賣了綉品買了葯回來,路過一個靜謐的湖邊時,遇到了一群地痞無賴。他們將我團團圍住,其中一個塊頭很大的男人還伸出一隻臟手來摸我的臉。摸著摸著,便要湊臉過來親我的臉頰。他笑得猥瑣而醜陋,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十分駭人,我覺得很噁心,想扭開腦袋,卻被他緊緊鉗住了下巴。
正茫然無助間,一個一身玄色衣衫的青年卻突然沖了過來,三下兩下便打跑了他們。
我向他道謝,他擺擺手,「我最見不得那些不成器的欺負弱女子,這只是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我見他衣飾不俗,想起爹爹說過,這年頭的紈絝子弟都愛演些英雄救美的戲碼來博女孩的歡心。爹爹歷來不騙我,他說的話我自然相信,我心裡便微微冷了些,又惦記著爹娘,便趕緊三言兩語拜謝匆忙往家走。
等我到了家門口,神差鬼使般地,我回頭望了一眼來時的路。一看我就嚇了一跳,原來那青年正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見我看他,他尷尬地搔著頭笑了笑,道:「你一個姑娘家,走的又是這樣偏荒的路,我不大放心便跟了來,還請姑娘勿怪!」
我看他白凈的臉頰漲的通紅,不像是做出來的,再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十分好玩,一時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他也笑了,笑過之後,他說他姓鄺名清遠,自小浪跡天涯,得名師指導習得一身好武藝。我給他說了我的名字,他便讓我叫他清遠哥哥,他亦喚我秦兒妹妹。
「清遠……」剛叫出兩個字,我便覺得不好意思,那個「哥」就再也叫不出來了。
「哎……」他看著我發紅的臉,唇角微微上揚:「叫清遠……額……也很不錯……」
他這麼一笑,刺激了我的某一根弦,傻不拉幾的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你要是覺得虧,可以叫我秦兒啊!」說完才發現不對,臉便紅得更加徹底。
鄺清遠唇角拉開一個大大的弧度,一雙清水般的眼眸全是閃閃的笑意。
鄺清遠似乎很閑,每次我出門送綉品去綉坊,打開門便能在門口看見他。他陪我到城裡,然後再陪我回來,路上便撿些好笑的事說與我聽,我常笑到支撐不住,全然忘了爹爹教我的女兒家的矜持。
每每這時,鄺清遠就會認真地看著我說:「這就對了,秦兒,你原是該多笑笑才是!」
我的綉品賣出了好價錢,我說與他聽,他笑道:「依我看,那些沒眼光的傢伙給的銀子,連你的綉品的半個料腳也買不到,你竟這樣開心,也不嫌虧嗎?」
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天,因為有了鄺清遠的陪伴,我也不覺得清苦多少了。爹娘因為有了錢治病,也漸漸好了起來。只是爹聽說我竟自己拿了綉品去買,拋頭露面的,便紅著一雙眼睛厲聲訓我,訓著訓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我知道爹想起了那個命數的不詳,我怕再惹爹生氣,便再也不去賣綉品了,只在家專心照顧二老。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便沒有再去見過鄺清遠。
轉眼便到了暮春,有天早上,爹的一個學生來拜會爹爹,說是殿考上被題了狀元,請爹爹和娘明日到城裡赴宴。第二日一早,我仍舊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子里綉荷包,爹和娘剛被接走沒多久,鄺清遠便跳進了我家院子。
我十分詫異。
幾個月不見,鄺清遠瘦了很多,看上去十分憂鬱。他進了院子后也不動,只是定定地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說話,也不走過來。
我沖他微微一笑,戲笑著說:「看來我家的圍牆不高,攔不住那些身手不凡的飛賊。」
他傲然一笑:「你家的圍牆再高,卻阻攔不了我。」他信步向我走來,到了我身前,伸出手來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腰,在我呆愣愣的目光注視下,他皺著眉,說:「瘦了。」
說不上為什麼,我如同第一次見他窘迫的樣子一樣,「撲哧」笑了。
那天我們又聊了很久,臨別時,鄺清遠看著我剛綉到一半的荷包,一把搶了過去,笑問:「這個送我可好?」
這個荷包是我綉著完的,手工算不得好,只是圖案是我喜歡的蓮花,倒也頗得我心。
我搶回來,他亮晶晶的雙眸迅速暗了下去,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落,聲音苦澀:「你不願給?」
我看不得他的失落,忙哄道:「這個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只是還沒綉好呢,綉好了你再來拿好不好……」
鄺清遠這才笑了開來,點點頭,一溜煙的越過圍牆消失了。
夢就在這裡與現實有了不同,現實是當天晚上爹和娘回來,就告訴我他們答應了端王府大世子的提親,而我綉完了那個荷包,還沒有見到鄺清遠便被花轎抬進了端王府。
而在夢裡,我當時就綉完了荷包,荷包上蓮心的鮮紅一點十分艷麗,我緊緊篡著它,看著鄺清遠消失在圍牆盡頭,任憑我怎麼呼喊,他卻連頭也沒回一下。
我陷入深深的絕望中,不敢相信,就連鄺清遠也要離我而去。迷迷糊糊中記得他以前曾經說過,只有到了生命的盡頭,他才不會不認識我,才會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