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混沌初開(三)
執拗的傻奴沒有再繼續勸說蕭允吃雞蛋,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不自覺的將雙手在衣服上
蹭了又蹭。蹭了半天,發現雙手還是像兩隻黑爪子,便悄悄拿起剩餘的雞蛋,向後退了兩步。他怯懦的看了看周圍的人,每個人的衣著都很得體,除了他自己,衣衫襤褸。他的腳再次下意識的向後挪動,直到他確定蕭允看不到他了,才沒有再動。
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過現在的感覺。用夫子的話說,應該叫做什麼?他仔細想了想,
好像有個詞就是形容他的,思考半天,他才記起這個詞叫做『自慚形穢』。
此時此刻,他終於意識到,蕭允和他,根本不適合站在一起。
蕭允,羽扇綸巾,白衣翩翩,瀟洒美少年。
而他,不過是個傻奴,也只能是個傻奴。
傻奴覺得蕭允在他心裡播下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在他的心房裡發芽,根莖滲透到他身體的每一處,連著他的四肢百骸。他想要將它拔出,只是稍微一動,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種痛,比摔跤痛,比餓肚子難受,甚至比昨天他在後山打滾還讓他恐懼。
他不想拔出這顆種子,他也不想讓蕭允不高興,所以,他只能後退,退到能將他隱藏起來、讓他看不見的地方。
樓韌坐在一旁,悄無聲息的看了傻奴許久,看到他不折不撓的剝雞蛋,眼裡竟有了些許的笑意。只是當傻奴退後,再退後,直到退出人群。他頓感無趣,忽然覺得,這趟書院好像真的來錯了,實在是無聊透頂!
不知不覺中,場上的學生考核已經大半,只聽夫子念道:「第十五場比武,蕭允對蕭策。」
蕭允心中微微一緊,暗道,怎麼會是他?
蕭策,他的異母兄弟,排行第七,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當今聖上為人嚴厲,對諸多皇子不苟言笑。唯獨蕭策,從皇上那裡得到了一個父親該給予的所有東西,關懷、慈愛、寵溺,同時還有鞭策、管教和懲罰。
而蕭允,他和他的三哥蕭宸一樣,從皇上那裡得到的只有後面部分,沒有前面。
今天,他本來就扭傷了腳,若不是因為樓韌要對學生進行考核,他絕計不會前來。
樓韌,是整個懿朝聞名遐邇的奇人,文武皆通,少年成才,未滿二十便建了軍功,名正言順的世襲了肅王稱號。這次他來書院已經言明,不會公開授課,只挑選他喜歡的弟子。
如果樓韌只是個先生或者異姓王爺也就罷了,偏偏他是公認的帝師一脈。他的祖父,他的父親都是帝師。如今,他奉旨到書院選拔弟子,聖上的意思不言而喻。帝師,自然是未來皇帝的老師,如果選不上……
蕭允的三哥和樓韌年齡相當,早已過了拜師求學的年齡,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拜到樓韌門下,為自己也為三哥一搏。
偏偏他的對手是蕭策,這個唯一不會謙讓他的兄弟。
容不得蕭允多想,比試已經開始。他腳上的傷,就是走路也感覺疼痛,更何況比試。他和蕭策交手不過短短十招,他已渾身大汗,站立不穩。
蕭策在眾多皇子中和蕭允最不對盤,在他看來,蕭允就是個假斯文。
平時礙於規矩不能和蕭允發生衝突,現在可是不同,可以光明正大的教訓蕭允一頓,他怎麼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所以,他是用了全力的攻擊蕭允,眼看著蕭允下盤不穩,他猛朝著他的後腿踹去,蕭允立馬跌倒在地。
此時勝負已分,早可停手,可蕭策卻尤不盡興,上前一步迅速提腳眼看就要向著蕭允的背上踩去。
蕭允根本躲不開,蕭宸雖有心搭救奈何書院考核他無法插手。
而一旁的主考樓韌,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眾人皆知,這一腳若是踩在蕭允後背脊椎上,他即使不殘疾,恐怕也得半年下不了床。
就連蕭允自己也做好了殘疾的準備,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個意想不到的東西向著蕭策打去,而且正中蕭策的額頭。
蕭策只感覺天旋地轉,身子失了平橫,等站穩時蕭允已經藉機滾到一旁。
一旁的評判夫子害怕再繼續下去會出事,畢竟場上二人皆是皇子。見此情形連忙高喊:「第十五場比武結束,蕭策勝!」
蕭策看向滾落在地的『暗器』,居然是個雞蛋,而且是撥了殼的煮雞蛋,現在已經碎成無數的蛋黃和蛋白。
他順著暗器擲來的方向看去,霍然只有傻奴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不等蕭策開口,素來跟在他屁股後面的狗腿子吳起便大喊道:「這個狗奴才膽敢偷襲七殿下,還不快快將他拿下!」
立時傻奴被人押著來到夫子席,押他的人讓他跪下,他就是不聽。押解的人急了,往他腿上猛力一踹,噗通一聲他便跪趴在地。
書院的張院長看到傻奴心裡嘆息,卻無可奈何。七殿下乃是天之驕子,豈是他一個奴才能冒犯的?即便是為了救五殿下,可皇家的爭鬥哪裡是他能插手的?
他這樣的舉動,往大了說,是弒君,誅九族的大罪。往小了說,是以下犯上,同樣是掉腦袋的勾當。
張院長几番糾結,最終沒有張嘴為傻奴求情。說他市儈也好,說他無能也罷,他當然不能讓書院也擔上一份罪名。
場中一時安靜異常,樓韌不開口大家也不敢胡亂說話。
而樓韌卻是端著茶,輕輕吹氣,再愜意的淺酌一口,眼看著一盞茶也快見底了,他還是沒開口。
氣氛有些詭異,就連受害人七殿下也一徑沉默。
倒是傻奴沉不住氣,先開了口,不過,他說的話卻不是求饒。
「蕭允有傷!」傻奴的聲音很大,且理直氣壯,一點也不像是大禍臨頭之人。
他的話其實也是大不敬,蕭允的名諱豈是他能直呼的,可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層。就連最厭惡他的三殿下蕭宸也被他的話怔住,忘了訓斥。
「哦?有傷?」樓韌終於把茶放下,慢條斯理的說。
「是的,蕭允有傷,他的腿很疼!」
「那又怎樣?」樓韌的眼光忽閃,聲音卻依然低沉。
「他不如蕭允。」傻奴指著受害人蕭策,大聲宣布自己的看法。
傻奴的話雖然沒有條理,可大家卻是聽懂了,他這是在指責蕭策勝之不武!
「大膽!」吳起眼見著傻奴大放厥詞,又想到去年為了調戲他卻被打暈之事,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呵斥他后,便躬身對著夫子席上的人說道:「肅王殿下、三皇子,此奴才三番兩次以下犯上,當處以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