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結
傳奇時代,橫貫明清兩代。傳奇創作的繁盛期,若以《寶劍記》、《鳴鳳記》、《浣紗記》作為起點,以《長生殿》、《桃花扇》作為由極盛而走向下坡路的轉折,以18世紀中葉的乾隆時期作為全面衰微的界限,那麼,就整整延續了兩個多世紀。在一個國家裡,一種戲劇形式能維持那麼長時間的興旺,在世界戲劇史上並不多見。
很巧,在兩個世紀的發展過程中,兩座傳奇高峰的出現正恰與世紀的轉換同時:在16世紀結束的時候,擁有了《牡丹亭》;在17世紀結束的時候,擁有了《桃花扇》。湯顯祖和孔尚任,都是當時具有最高文化素養的知識分子,由他們這樣的人來體現戲劇創作的高峰,包含著深刻的歷史意義。
文藝復興以後的歐洲戲劇,由渾然天成式的戲劇天才莎士比亞、莫里哀等人開創了黃金時代,以後就由萊辛、席勒、狄德羅、歌德、雨果等大學者接過了旗幟。他們在創作上未必比得上莎士比亞和莫里哀,卻讓歐洲戲劇文化經受了一次次最高水準的文化陶冶。比之於中國,關漢卿和王實甫也是屬於莎士比亞式的天才,而明清文人傳奇,則把中國戲劇引入到了最高水準的文化砥礪過程之中。
這種文化砥礪,也可以看成是對渾然天成的自然風致的損害。王國維喜歡元劇而不太喜歡明清傳奇,恐怕也與此有關。但在這裡重要的不是把兩者分割開來進行對比,而應該把它們看成是有著必然承續關係的程序性產物。這樣,明清傳奇的產生和繁榮,也就成了中國戲劇史在越過了元雜劇高峰之後的必然需要。
明清傳奇在元雜劇的衰微中崛起,自己也終於無可挽回地走向了衰微。當年生氣勃勃的創業者,也不得不老眼昏花地去面對新興的戲劇現象。這完全不是它的過錯,因此也不必為它總結什麼教訓。想當初,崑山魏良輔家宅門口紛至沓來的腳印,蘇州虎丘山曲會上的濟濟人頭,吳江沈璟屬玉堂中的精細論校,臨川湯顯祖屋舍內傳出的悠揚樂聲,傳奇確也成為時代的寵兒;曾幾何時,一演崑腔傳奇觀眾竟哄然而散,甚至不願為它曾經有過的歷史尊榮而稍稍停駐。這很可能會引起傳奇作家和顧曲家們的無限憂傷,但對戲劇史家來說,卻驗證了文化發展的進程,很可樂觀。明清傳奇延續的時間那樣長,產生的佳作那樣多,實在是一種文明的巨大驕傲,但即使如此,也不應該讓它成為中國戲劇發展的停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