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落幕,天將明
昏暗的房間,桌子上還有一瓶殘酒,艾殿澄小心翼翼地走近,生怕驚醒了艾臻。
「誰?」
「是兒臣。」
艾臻顯然已經醒了,這讓艾殿澄嚇了一跳。
「父王已經醒了么?」艾殿澄快步走到艾臻床前問候。
「外面喊得這麼大聲,能不醒么?」艾臻扶額,極其疲憊,他看了眼艾殿澄,轉而問道,「你母妃有什麼遺言么?」
艾殿澄迴避了他的目光,緩緩道出:「母妃只說她很想念當初的荊楚。」
艾臻點了點頭,「荊楚風水甚好,不如就讓她長眠於荊楚吧。」言畢,艾臻閉目,想是在回想彼此都是少年時的嬉皮笑臉,荊楚燦爛,如今仍在啊。
艾殿澄若無其事地低著頭,任艾臻獨自回味著當初。
「那就讓李文殷,率領三萬迅林軍,扶朵珏靈柩,前往荊楚安葬吧。」半響,艾臻發話道。
「是。」艾殿澄應聲,見艾臻不說話,他咬了咬嘴唇,輕聲說道,「二弟在門外跪了有些時候了,再者,二弟還小,還需要人照顧,姨母也不過是護子心切,情有可原,父王不如就饒了姨母吧。」
「情有可原?」艾臻突然睜眼,猛然看向艾殿澄,「鄭心她早不瘋晚不瘋,偏偏在那種時候發笑,你自己心裡不清楚么?!」
艾殿澄見艾臻生氣了,遂不再多說,艾臻看了看艾殿澄的樣子,也不多質問,嘆了口氣,
「你也應該有點脾氣。」
「兒臣謹記父王教誨。」
「去把李文殷叫了,我有話要和他說。」
「是。」
艾殿澄退下,側目往室內看了一眼,安葬朵珏,何須動用三萬兵馬,想必是另有所謀。
未幾,李文殷到,也像艾殿澄一樣,先是看了跪在外面的艾殿泱一眼,再入室見艾臻。
李文殷疾步走到艾臻面前,抱拳彎腰行禮道:「參見京王,不知王爺喚我何事?」
「長公主的靈柩,由你護送至荊楚安葬。」
「是。」
「你率三萬迅林軍前去。」
李文殷一驚,轉而又走近艾臻,細聲問道:「請京王示下。」
「楚地,是本王立業之關鍵,楚軍統帥韓沖,掌管荊楚兵馬已達十一年,不符朝廷禮制。」
「臣明白了,臣這就去準備。」李文殷又行一禮,轉身欲走。
「慢著。」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此刻,艾臻的眼神之中突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溫馨與感慨,他溫言問道:「你叫瑈君不要太難過,有空多回家看看。」
「是。」
這日下午,李文殷府。
「你這麼急著收拾東西幹嘛?」瑈君見李文殷神色匆匆,很是奇怪。
李文殷如實說道:「岳父大人讓我護送長公主靈柩去荊楚安葬。」
「啊?」瑈君的一聲感嘆,是又驚又喜,「我也要去!」
「你去幹什麼?」李文殷知道事關緊要,並不想帶上瑈君。
「我也想送公主姨母最後一程啊,再說了,荊楚也是我老家,我回去看看不行嘛。」見李文殷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瑈君開始倚在他身邊撒嬌,「再說了,有你在我身邊,有什麼可怕的,你還擔心什麼。」
李文殷伸撫了撫瑈君的頭髮,若有所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那好吧。」
「嘿嘿!」
瑈君頓時喜笑顏開,李文殷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讓人不解的一抹微笑。
話說艾殿泱一直跪到傍晚,艾臻依舊對他不理不睬,管家苦口婆心地勸他,他也堅定不移地跪著,那幾句話喊得早已是口乾舌燥直冒泡,天氣也漸漸炎熱了,艾殿泱早已是精神疲倦,口中還念念地囔著那幾句話。
適逢艾臻出來去吃晚飯,艾殿泱見艾臻出來了,一時間來了力氣,斂起衣擺,跪著就往前挪,張開那乾巴巴的嘴唇,「請父王……請父王饒了我娘!」軟綿綿的一句話卻又從中聽出了幾分堅定。
艾臻隱約地擠了擠眉,低頭望著艾殿泱狼狽的一身,並不想理睬他,轉身欲走,誰知艾臻剛邁出一步,艾殿泱一把就抱住了他的腿,艾殿泱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平日里趾高氣揚的姿態完全沒有了,他不顧儀態地求艾臻,「父王,求您了,饒了我娘吧!」
他這一抱,倒是把一旁的管家嚇壞了,下一秒,艾臻八成要發火了,夕陽西下,餘暉灑落到艾臻肩上,空氣一時間凝滯。
「你去看她吧。」艾臻沒有生氣,反倒是語氣弱下來許多。
「謝父王!謝父王!」這是天大的恩典,艾殿泱自然是感激得不能自已,竟連磕了三個響頭:「謝父王,謝父王!」
艾臻對他小笑了一笑,又轉眼對管家交代道:「你去叫個太醫給二王子看看哪裡傷著沒有。」
「是。」
夜晚,是讓人冷靜下來回味過去的時候,艾臻也不意外,一壺濁酒,足以讓他度過難熬的寂靜。
「沒想到你這小子還能娶到當今聖上的寶貝女兒啊!」平謙邊說邊錘了一下艾臻。
「這不都是托世子洪福么!」艾臻笑道。
「天珉,早些回來。」耳邊還依稀聽到朵珏的柔聲細雨,模模糊糊地看到朵珏的如玉的面龐。
「你個騙子!你對得起我父皇么!」
當朵珏知道了一切,她開始責罵艾臻的無情,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朵珏,這個善良又或者說是無知的女人,竟第一時間指責自己。
「我奪取天下,你不是會得到更好的待遇么?」自言自語的艾臻又不禁嘲笑自己,「當然,你接受不了這種改朝換代的事。」
我,是從南境皇室里驅逐出來的,我來到中境不可能願意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平謙?你以為他真的是為了和我交好才與我肝膽相照的?他也是有野心的人,他希望藉助我的財力來使其王府地位上升。
你父皇只是一個碌碌無為的皇帝,大好河山在他手中白白浪費,他死後,一個小孩子怎麼能擔得起如此重大的責任,平朝的氣數早已散盡。這些都是機會啊,也是,也是我血液中那點對權力的渴望,驅使我做這些在你眼裡都是大逆不道的事。
我只有將你軟禁起來,防止你做那些傻事,你知道嗎,只要你一句話的事,我便馬上可以與你破鏡重圓,但是你一直倔強到底了。今天看到泱兒這幅樣子,可是澄兒有哪一次這樣為你求情過?前日,我從那人嘴中聽到了澄兒的苦衷,他太像你了,像你一樣善良,卻又像你一樣倔強。
每次和你吵完架,都想著和你和好,所以一次次前去試試運氣,可惜啊,可惜。就這樣,我連你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因為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了,唯獨這一次讓我死心了。
呵呵,都說公主下嫁,是被我艾臻利用了,可是這全天下,誰會了解我的一廂情願呢?
視線漸漸模糊,心裡卻很清楚。深夜,一陣風奪窗吹來,引得幾聲蟬鳴,忽然,又恢復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如今,誰人敢再叫我一聲天珉呢。」艾臻苦嘆了一聲,大舒胸懷,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他舉杯,看著這杯酒,若有所思,感慨萬千,一切,都隨著朵珏的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花散,舊事談,唯恐發簪亂。表字如今何人喚,依稀影已散,舊妻舊妻,今已不復存在。」拂風一抹消如逝,久坐蟬鳴猶未覺。仙衣柔顏不復見,空空如也孤思念。
從那滿嘴的妙語連珠開始,艾臻與朵珏,就註定是一對苦命的夫妻了,這一夜,留給艾臻的是無盡的思念。
次日,艾臻得病,昏迷不醒,府中上下,著急不已,請得御醫十名,艾臻臉色發白,唇口緊閉,太醫把脈,戰戰慄栗,汗不敢出,針灸入穴,左右推磨,冥思苦想,屋中眾人,一片安靜,聽得銀針細細扭動之聲,驟然一拔,見艾臻忽然間口吐黑血斗升,遍灑銀盆,驚得不明事故的僕人汗出如漿,魂飛魄散,卻見太醫嘆聲,虛驚已過,扶額拭汗,收起銀針,裝進藥箱,開起藥方,喚來管家,督促曰:「京王身體病得厲害,黑血堵住了心氣,看來要醒來還需幾日,切記要督促王爺少進酒色,少動肝火,多休養休養才是啊。」
管家連聲應道:「是是,我記住了。」
御醫背起藥箱,往外走:「我這就去給王爺抓藥。」
管家將其迎出去,客氣道:「有勞您了,這邊請。」
艾臻昏迷的這幾日,艾殿澄全權掌管王府上下事務以及部分朝政,在陸彧等的幫助之下,艾殿澄將這些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遊刃有餘的他開始逐漸被朝臣所認可。
大約是三日後,艾臻恢復意志,當天下午,他即招來陸彧,開口便問陸彧:「平朝立國多少年了?」
陸彧毫無防備,不知艾臻意欲何為,思而答道:「整整二百三十年了。」
艾臻露出淡笑,閉目道:「天下百姓,嘴中如何說法?」
「他們深信京王仁義,是京王在南境入侵之時救了他們,對您感恩戴德。」
「平朝氣數已盡,那你就幫本王成為他們真正的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