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辰(1)

番外之辰(1)

明媚的焰火在夜幕里綻放,明黃色,藍綠色,紫紅色……交織成漫天漫地的光雨。

夢幻般的紫眸里,所有的情緒都沉下去了。曾經的愛與恨,曾經的激烈與執著,曾經的滄桑與陰冷,全都沉到了最底處。

煙花燃盡之後的寂靜里,她凝視著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字輕輕吐出,「琰……我……」

他一怔,「你,你叫我什麼?」

「琰……」她再次重複,唇齒間吐出這個名字時,有淡淡的陌生感,但卻很溫馨,很溫馨。

他的眼裡驀地浮出一層水霧,抓著她的雙肩,俯身問她,「為何……不叫我夏郎……」

「夏郎……」她笑了,純美如初雪,眼裡流露的真情比漫天的煙花還要絢麗,「我喜歡你,夏郎。我喜歡你,高君琰。不管你是夏郎,還是高君琰,我喜歡你……我願意做你的妻子……」

這句話吐出來,冷百合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從她身體兩側湧出。

——闕樓外,是她的小兒子的狂喜,他橫抱起那個女人,狂喊,「真的嗎,媚煙?你真的願意嫁給我?」

「嗯,真的。」

「上次你也答應嫁給我,但是後來跑了。」

「這次不會了。」

「真的?」

「真的!」

「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反悔?」

「不管發生什麼,阿耶舒雅永不反悔!」

——闕樓內,她的長子將抬起的上半身,慢慢落回木榻,然後一動不動。漆黑一片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見他高大的身軀,凝固成冷寂絕望的黑影。

她等小兒子抱著那個女人下了城樓,又跑到外面去看著他們幸福的背影遠去,沒入白雪皚皚的宮苑深處,這才令侍衛們抬起木榻,將長子依舊送回牢房。

回到牢房,她親自給兒子鬆綁,將他從木榻上抱下來。

他回到油燈的光影里,還是那個姿勢,兩腿叉開曲起,仰頭靠著牆壁。

冷百合抱膝坐在他旁邊,沉默著不去打擾他。

她靜靜地側過臉,看著他的側影。儘管凌亂的鬍鬚遮去了下半張臉,但那高挺筆直的鼻樑,依舊那樣突出,油燈在鼻翼兩側投下兩片暗影,更顯得鼻樑高直,稜角冷峻而深刻。

「瞳……」在年輕的歲月里,冷百合曾經無數次這樣痴痴望著心愛的男人,任心底的愛意肆意泛濫。

他的臉上沒有淚,甚至沒有表情,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如同潑墨般的長長眼睫,幾乎凝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幽幽響起。可能是沉默得太久,可能是內心的悲傷太重,這聲音嘶啞而破碎,剛開口時,甚至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才艱難地發出了聲音,「她有幾個月身孕了?」

冷百合語聲冷漠,「四個月。」

他想起剛才那個男人低頭輕撫她肚子,那樣溫情,那樣慈愛。這麼說,這個孩子真是她和那個男人的。

「母親,高君琰帶到船上去的人質,真的是舒雅本人?」

這事情冷百合是知道的,那不是舒雅,而是與舒雅長得有幾分像的胡姬,也是紫色的眼睛,也是極白的皮膚,又是在昏暗的船艙里,很容易以假亂真。

但冷百合說,「不是她還能是誰?」

那天他金槍脫手,十柄軟劍穿過身體,腹部被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在他爬向船艙的過程,肚腸流淌出來,拖曳一路。

血淚交流的視野里,只看見那雙紫色的眸子,冷漠,陌生,遙遠。

這麼說,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對他死心了。

或許,是從那天早上,當她等了他一晚上,卻得知他與沁水共度雲雨的那天早上,她就對他已經死心了。

他猶記得那天早上醒來,當他看見自己一.絲.不.掛,而懷裡緊緊摟著的女子,不是舒雅,而是沁水時,心頭的慌亂與悔恨。

他睡過不少女人了,他是皇帝,想睡多少女人,想睡哪個女人,都是天經地義的。何況,他的性格是這樣強硬。他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感到慌亂或者悔恨。

但那一刻,他真的慌了,真的後悔了,真的好歉疚,好歉疚。

「你才是傻瓜,最傻最傻的傻瓜……你難道不明白,被你干過之後,我再也不想任何男人碰我……蕭辰,你這個大傻瓜,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耳邊倏然浮現她的這句話。

其實他多想告訴她:「我也一樣!舒雅,自從與你相愛,我跟任何女人云雨都沒有來自心靈的快.感,都只是在盡皇帝的義務!你可知道,只有跟你做.愛,我才喜歡在上面,在整個過程中看著你紫色的眼睛。許多次我臨幸妃嬪,看著身下的女人,我會下意識地用手去遮住她們的眼睛!」

可是這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那天早上,他本來是去向她認錯的,本來是想與她言和,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吵。

此刻,他依然記得那天早上她打開房門時,那冷寂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

「別碰我!一想到你剛乾過沁水,我就噁心!蕭辰,你真臟,真讓我噁心!你給我滾——」

「你以為你乾淨,你睡過多少男人!朕沒覺得你噁心,你倒覺得朕噁心?」

「蕭辰,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我也跟你說句實話吧,其實我跟高君琰睡過了,他的陽.道比你更強,幾次把我干暈過去!」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為什麼,相愛至深的人,卻要這樣互相傷害?

舒雅,舒雅……

是他傷害了她,終究是他負了她。自從與她相戀,他好像一直都在傷害她。

給她的是最低級的妃嬪待遇,時隔許久才臨幸一次,被人蒙蔽而錯怪她,把她打得幾乎死去……

此刻回憶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最愛的女人,竟是他傷害最深的女人。

他甚至於從來沒有這樣隆重而盛大地向她求婚。

而高君琰,已經這樣向她求婚兩次。

他帶給她的都是傷害,而另一個男人卻能夠給她幸福。

那一刻,她仰望著漫天煙花,絕美的容顏綻放明亮的笑容。這樣明艷的笑容,是另一個男人帶給她的。

「好吧,母親,送我回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開口說了這句。

第二天,冷百合又是夜裡來到牢房。

她親自給兒子將鬍鬚剃刮乾淨,換上侍衛的服飾。因為蕭辰的相貌,實在太過俊美奪目,冷百合給他戴了一張人皮面具。找來一個滿臉鬍鬚、體型與蕭辰有幾分像的男子,換上囚服,弄亂頭髮,依舊坐在牢中。

然後帶著蕭辰以及幾名侍衛離開。

冷百合事先給高君琰說過,要親自送蕭羽回國即位,讓高君琰不必來送。

冷百合一向都是單獨行動,高君琰便也不過問。

冷百合帶著蕭辰出了郢京之後,與蕭羽匯合。

蕭羽當時住在紅葉山莊的地址,被岳聖清透露給冷百合,冷百合便假裝附近的葯農,上山採藥時摔落在谷中。恰好山莊的侍女到鎮上去購買生活用品時,看見了冷百合,便將她帶進山莊療傷。

冷百合便是這樣混進了蕭羽的住處,伺機下毒,從而控制了碧霄宮。

現在冷百合決定扶立蕭辰,碧霄宮本來就是效忠蕭辰的,所以蕭辰讓母親把解藥給蕭羽。

冷百合起初不同意,「傻孩子,用毒藥控制著蕭羽,碧霄宮就會死忠於你。再也不會出現一再變換陣營這種事,你都被出賣過兩次了,還不吸收教訓。」

蕭辰斷然告訴母親,「娘,如果你已經決意輔佐我得天下,請你按照我的方式。蕭羽既是我的手足兄弟,又是我的股肱重臣,我以國士待他,而不是以鷹犬待他!」

孰為國士,孰為鷹犬。這是一個真正會用人的帝王才有的識人之明、用人之道。

如此氣度與胸襟,當然也讓冷百合折服。

於是,冷百合在兒子強硬的堅持下,把解藥給了蕭羽。

蕭辰與蕭羽兩兄弟依然手足情深,把臂回國,聯袂入朝。

之前蕭羽當政時,蕭辰流亡吳越。後來蕭辰當政時,蕭羽流亡南楚。

幾年風風雨雨過去,他們終於一起回來,共整河山。

蕭辰甫一回國,先平定內亂。他上船與高君琰會盟之前,曾派人事先殺掉二哥蕭雋。這樣,蕭辰這一輩的蕭氏皇族,便只有他和蕭羽。但他叔叔輩還有幾位藩王,蕭辰被俘的消息剛傳回國,這幾位藩王便蠢蠢欲動。

但是還沒等他們整軍備卒、倡議舉兵,蕭辰就已經回到京城,重新登殿御宇。

蕭辰一回國,就以強硬的手腕與驚人的果斷,平定了京城的混亂,收回前線殘餘的敗軍,鎮壓住即將作亂的藩鎮。

在皇帝被俘的消息甚囂塵上時,趁機肆行逆舉、淆亂人心的一批人,被嚴懲重刑。立場堅定、匡正人心的一批人,則陞官加爵,封侯賜地。

其中蕭羽更是封護國相王,兼領大司空,開府儀同三司。

蕭辰本來還要賜封蕭羽入殿不趨,贊拜不名,假黃鉞。

這三條,差不多是自古以來,權臣將要替代君王之前的標誌。

蕭羽知道蕭辰這是在試探自己,所以,堅決推辭。

但,即使是推辭掉了這些特殊待遇,蕭羽依然位極人臣,是蕭氏皇族最鼎盛的一位王爺。

蕭羽知道此刻如果自己推辭太過,反而會讓蕭辰猜疑。於是坦然受了,只想著,一旦輔佐三弟得了天下,將來一定要功成身退,帶著碧兒浪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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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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