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陰曹鬼城名義上是座鬼府,卻不如說是一座鬼獄。城東有三座陰山,一座幽冥山,專門囚禁新亡魂魄,等待判刑之所;一座背陰山,算是刑獄,專做陰魂受刑之苦;一座通陽山,為那些受完酷刑之鬼等待回陽之用。城西有一排官府衙門,住著幽冥地府十八鬼王,座下有催命判官、無常二爺、追魂太尉、牛使馬差、勾魂陰鬼等大小鬼差,府邸眾多,盡數在這鬼城西側。
城中正前方供奉一尊陰廟,廟中一尊泥塑法像,雙手結印,坐卧黃土,凌雲扶托,面露猙獰,有鬼魅恐忌之威,妖魔懼怕之顏,左右眾神鬼塑像分佇兩旁,均低於法像身位,示出尊卑之分,法像下方趴睡著一隻怪獸,青面獠牙,身如猛虎,鬃毛如獅,頭長牛角,不知是何物。
「師父,這怪物是?」蕭若飛見著怪物閉著雙眼,似睡非睡,呼嚕鼾聲像是炸雷,震得地府亂顫。
「噓,你身上有陽氣,別驚醒了它!」張瞎子拉蕭若飛到一旁,悄聲說道:「這陰廟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薩,這獸名叫:『諦聽』,世間忠邪善惡一聽便知!」
「它能聽世間六道之事,嗅覺確是差的很遠。」蕭若飛說道。
「什麼意思?」
「我們離它這麼近,居然沒有嗅到我們的氣味!」
「可不要小看了它,要知道每逢月圓之夜,它便去『食月』,將月亮咬下半塊,所以月圓之夜是我們走陰人的大忌,陽曆和陰曆相差數天,我們走陰是按照陽曆而走,這怪物食月那日正是陰曆和陽曆重合的時候,萬萬不能走陰的!」
「我只聽說過天狗食月,不成想竟然是這隻怪物!」蕭若飛看著怪物鼾聲陣陣,不由得驚嘆道。
「正事要緊,我們快去找那劊子手的陰魂。」
張瞎子聽見陣陣鬼哭慘嚎不絕,知道那些鬼魂受不住苦刑凄慘哀嚎,心知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拉著蕭若飛走到隱蔽之處,從懷眾掏出一張符咒來,借著幽火焚了,口中念念有詞,不消片刻已是滿頭大汗,咒語念罷,對蕭若飛說道:「那鬼在通陽山上等待還魂,我已用了招魂法將他叫來,他來之時會當你是張王氏,任憑他如何,切莫忍耐,待我好言相勸了結此事,我們好儘快返回。」
蕭若飛心中一震,想到自己來時是帶著張王氏的生辰八字,只盼那惡鬼在這陰曹里,別真把我當成張王氏給活剮了便好!
須臾間,一個披頭散髮,渾身血淋淋的人從遠處飄散過來,怒著紅眼掃在蕭若飛的身上,正要撲將過來,被張瞎子一把攔住,喝道:「且慢!我們是為調解前世恩怨而來,為何不聽勸告?」
「冤有頭債有主,我奉命刑法卻被這妖婦告了誣狀,我在陰曹遭受千刀萬剮,苦不堪言,如今我要這罪讓她也嘗個遍!」這人正是劊子手的陰魂,只是現在皮開肉綻,不成人形,也不像鬼樣。
蕭若飛見他滿身是血,不敢抬頭直視,躲在張瞎子身後聽他說道:「陽間自有陽間的律例,雖說她告你丟命,卻也並非事出有因,你當初收了她賄賂卻沒有給她報酬,這錯也不能全怪罪於她;而你已經領了陰間刑苦,快要還陽之際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我陽間被斬命,陰間又受了苦刑,而這妖婦卻在陽間快活,我怎能咽下這口氣?」劊子手怒道。
「如今她年壽將盡,到陰司是受刀斧活剮,還是油鍋火焚,任由她來承受,都是同樣痛苦為何掙得早晚?她托我到這裡尋你,就是想化解恩怨,讓你毫無怨恨的轉世投胎,願意為你請佛超度,燒冥錢扎紙幣供你享用!」
劊子手聽到張瞎子這麼說后,有些平復,面露糾結。張瞎子見狀繼續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既然已經受了陰間刑法,只待分配個好的時辰轉世還陽,若是還不收手,被鬼差查到反而罪加一等!」
劊子手聽后表情一驚,低頭沉思半晌,說道:「如那妖婦答應我一事,我便饒了她,否則哪怕是無法轉世投胎,變成厲鬼也要耗盡她陽壽。」
張瞎子一聽這話有緩兒,急忙問道:「何事?」
「我陽世並未嫁娶,膝下無兒無女,她若肯為我辦一場陰婚,讓活女與我結姻,待我享盡人生樂趣后,我便饒了張王氏的性命,無怨投胎!」
蕭若飛心想這傢伙竟是個色鬼,人都死了還結什麼陰婚?
「陰婚這事有為天道,陽世間誰家子女肯和鬼魂結陰,死後合葬?」張瞎子表情嚴肅,怒說這劊子手蠻不講理,這事喪天害理怎能強求?要知道,結陰婚需要紙糊冥器,女方陪送的嫁妝也都是紙活,女方手捧死者遺照拜祭天地,最後焚化共葬一處,這種事情若是雙方都是死者好辦,只需用紅繩結姻同葬便好,只是一死一生最為難辦!
「此時不答允我,便無須多言!」劊子手怒說道。
蕭若飛在旁聽后,心裡捉摸著:這張瞎子能夠扎紙糊錢,為何不糊個紙人,勾眉畫眼,燒了侍奉給他,也好讓他了卻結姻的想法?
於是便趴著張瞎子耳邊嘀咕了一陣,張瞎子聽后一笑,心裡暗自稱讚其蕭若飛機敏來,自己竟然沒有想到這法子,頓了頓喉嚨對那劊子手說道:「待我回去為你糊扎個美人,燒了給你,也好讓你陰曹有個伴侶,侍奉疼你;結姻一事太過複雜繁瑣,若是尋到有願意陪嫁的人恐怕也要三年五載,那時你豈不是等的陰壽都盡了。」
那劊子手一聽高興的笑道:「也成!」
張瞎子說道:「恐后無憑,立字為證。」拿出一張黃紙來,讓那劊子手在上面寫了誓,蘸著血跡畫了押,一番過後整理妥當,這事總算告一段落。那劊子手的陰魂歡喜地飄走,回去等信兒去了,剩下這師徒二人收了字據,便往陽間回返。
張瞎子丟了一塊血饅頭,不多時那條大黑狗果然跑了回來,帶著師徒二人回陽。二人穿過城東背陰山,行走在一片陰森山麓之間,蕭若飛見這並不是來時的路,便向張瞎子問道:「師父!怕是走錯了路,這道怎麼沒有見過?」
「沒錯的,陰間就是這樣,有去路,沒來路;我們跟著這陰狗就能回陽!」
蕭若飛點了點頭,跟在張瞎子身後行走,一路上聊了許多走陰之事。張瞎子倒是有意收蕭若飛為徒,一路上小心戒備之事都說的十分詳細,蕭若飛也認真的記下在了心裡。
常人都說去了趟陰間便是死過一次,蕭若飛竟跟著張瞎子走了一趟陰,也算是死過一回,此時與鬼城漸行漸遠,膽子也大了許多,感覺這前所未見過的世界反而令他興奮和好奇,這種變故比有規則的賭局更讓人猜不透,也更富有刺激。
「師父,你為什麼要做這檔子營生?」蕭若飛問道。
「所有行當都是因為有人需求,活人死人陰陽兩隔,自然便有了我們這種買賣。」張瞎子回道。
「我平日里街巷遊走,什麼事情都有所耳聞,卻從來不知還有走陰的高人。」
「世間之事千奇百怪,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有些心地不善的道士借死人肉軀煉屍……」
「煉屍?」
張瞎子話說道一半突然停住,像是看見了什麼東西,將蕭若飛按倒在地,捂住他的嘴巴悄聲說道:「別出聲!」
蕭若飛趴在地上,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只聽見有哭聲,還隱約伴有鈴鐺的聲響在遠處慢慢傳了過來。蕭若飛凝神望去,一位白衣老嫗彎著腰挑著一盞紙燈慢步走來,形同鬼魅,聲如孩哭,甚是駭人。
這老嫗走路姿勢十分奇怪,脖子向前探得很長,走一步停一步,腦袋頓了頓后,點了點頭,又繼續往前走。待走到蕭若飛身旁時,蕭若飛眼睛瞪得溜圓,渾身冷汗直冒,這老嫗臉色蠟黃,目光迷離,眉心處有一胭脂點,白髮在頭上挽扎圓髻,盤在腦後,身材瘦小乾枯,上身穿了件白色葬衣,下身穿了件綠色肥褲,赤著雙腳踩在地上,留下一道「丫」字腳印,這老嫗的雙腳竟然是一雙雞腳!
就在這時,那隻大黑狗突然跑了過來,用嘴巴舔著蕭若飛的手,乞討著血饅頭吃,蕭若飛臉色變得陰沉,那老嫗似乎已經注意到了他們,將蠟黃的臉轉向了他們,眼睛眨了眨,然後突然一笑,說道:「你在幹什麼呢?」
蕭若飛嚇得渾身直哆嗦,嘴巴被張瞎子死死捂住,發不出一點聲音來,身旁的那隻大黑狗看了看那老嫗,突然連聲哀嚎,夾著尾巴驚嚇的跑掉了。
老嫗又盯著蕭若飛看了一陣,說道:「擋路的陰狗,吃飽了就走!」像是沒有看到這師徒二人一樣,挑著昏暗的紙燈,繼續向前走去,邊走便唱著哨子:「陽時亮,陰時陰,雞婆喂你醒神湯;醒神湯,喝光光,只叫鬼魂僵,神心傷,妖魔病殃殃……」
蕭若飛後背上的汗水將那件紙糊的壽衣浸透了,渾身發冷,瞪著大眼睛直到那老嫗走遠了才舒緩下來,正要向張瞎子尋問,只聽張瞎子說道:「糟糕!這是通明鬼,負責報曉的鬼差,它鈴鐺一響,陽間公雞便醒過來報曉!」
「那又怎樣?」蕭若飛不解地問道。
「公雞辰時報曉,說明我們耽誤時間過多,已經到了辰時,天亮十分若是還沒回到陽間,我們魂魄可就再也進不了肉身了!」張瞎子一臉嚴肅地說道。
「啊……這可如何是好?」蕭若飛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