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可以叫你翼嗎?
高曠悠遠的天幕上,星子璀璨地閃爍著,一股微微的涼意帶著清新散開。
桃花河下游有一個湖,修有不長的河堤,周圍柳陰花綠,風景秀麗,是遊玩的好去處。
此時歐陽炎划著船槳,帶出嘩啦嘩啦的水聲,在夜色里顯得分外的悠遠。船緩緩前行。
他站在夜灼翼的對面,白衣在夜色下如浮冰碎雪一般。烏黑的髮絲滑落少許,黑漆的雙眸泛著柔潤的微光,如此溫柔地注視著夜灼翼。
夜灼翼坐在他的對面,一襲白衣,烏髮飄然,迎著他的目光,眼眸里映著星子的辰光,在水色的映照下,瀲灧清美的不可方物。
兩人默然許久,笑了。
「沒想到你還會划船。」夜灼翼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想不到的東西還很多呢。」歐陽炎難得地在夜灼翼面前有了輕鬆的口氣。
不多時船停靠到岸邊,歐陽炎先上了岸,伸手去拉夜灼翼。夜灼翼很大方地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這是歐陽炎第一次握著夜灼翼的手,柔軟而纖細,握在掌中心生出甜蜜的感覺來。
夜灼翼上了岸后,歐陽炎不捨得放開。
「我們到那邊去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些好東西。」
夜灼翼順著歐陽炎一指,歪頭望去,一小片桃林隱現著燈光。
如此,夜灼翼的頭與歐陽炎的頭幾欲碰到一起,一絲微涼的香氣索繞上歐陽炎的鼻端,歐陽炎呼吸一頓,這時夜灼翼轉臉對他微微笑了,點頭同意。
桃林里隨著一脈泉水建了座小亭,四外掛著燈籠。亭內架著,上面支著一個木架,吊著口鐵鍋,鍋里的煮著湯,色澤微深,發出陣陣香氣,歐陽炎的隨身侍從小奇不時往鍋里加著什麼。
一邊案上的青瓷盤裡堆疊著極薄的肉、新鮮的各類蔬菜、蘑菇。旁邊擺放著白瓷碗碟,其中盛著各種調料。
小奇見歐陽炎來,起身退下。歐陽炎席地坐在鍋前,將肉、蘑菇、青菜放入鍋里,滾沸的水立刻有了一刻的平靜。
夜灼翼笑意宛然,坐在對面。
不多時,水再次沸騰,一股肉香混合著青菜、蘑菇的香氣散發出來,肉變了顏色。歐陽炎親自為夜灼翼配好了香料,夾出了幾塊肉放進了碗里遞給夜灼翼。
「嘗嘗,好吃嗎?」
夜灼翼接過,拿起筷子夾著一小片肉送入口中,鮮嫩的肉片沾了一層調料,放入嘴裡一咬,肉香在舌尖彌散。
「好吃,真香!」夜灼翼雙眸的歡喜瞬間地綻放,清雅臉頰生出淡淡的紅暈。
歐陽炎看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才吃起來。兩人邊吃邊談,不時相視而笑,情景說不出的動人。
「夜姑娘認為何為真正劍法?」歐陽炎忽然道。
夜灼翼剛要以袖擦嘴,歐陽炎體貼取出塊絹帕輕輕拭去夜灼翼嘴上的油。
「多謝。」夜灼翼待歐陽炎拿開手才道,「習武無非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強身健體,一個是自保和打抱不平。絕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屬於後者,實際上都屬於前者。既如此也就沒什麼真正不真正的東西了。若講殺人,無招無式也能做到。」
歐陽炎有些驚愣,夜灼翼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帶著股血腥味。然而,心裡卻忍不住想心疼。
「那華子峰如何?」這也是歐陽炎一直想要問的。
「徒有虛名。」
歐陽炎一呆。
華子峰可是經過夜灼翼**的,是當今有名的劍俠,夜灼翼卻是這樣的評價。苦笑道。
「夜姑娘都說華子峰是徒有虛名了,看來我還有什麼不平衡的。只是華子峰是當今的劍俠,夜姑娘竟然說他徒有虛名,那什麼人又是名副其實呢?」
夜灼翼一笑,不置可否。
歐陽炎停了半刻,一笑抬頭對上夜灼翼的目光。
「夜姑娘覺得在下的劍法如何?」
「這……」
「姑娘有話請儘管直說。」
「飄逸有餘而力量不足。」夜灼翼猶疑了下道。
歐陽炎的臉色立刻一白。
來桃花城五年,劍法被圈內人士公認一絕,這並非是抬高他,而是真心的讚譽之詞,可到了夜灼翼的口裡竟然寥寥幾個字。「飄逸有餘而力量不足」那不就是花架子嗎?
對於習武之人再沒又比這個更羞辱人的了。
夜灼翼又道。
「歐陽公子的劍法,我認為稱不得一絕,反而歐陽公子的琴藝可當此稱號。世上的實話往往最不中聽,但我不想欺瞞。何況,歐陽公子是個明白人,不過是一時無法面對罷了。」
歐陽炎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五年前那次重傷成了這一生最大的陰影,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從這陰影中走出來。
他的劍法之所以飄花,是一種欺人又欺己的無奈之舉,而今天被夜卓翼說出來他感到了有點無地自容,但是很快他覺得心上驟然一松。
只聽夜灼翼說道「歐陽公子是個明白人,不過是一時無法面對罷了。」愣怔了一下。
「真是一語透心!我聽焱淼說,姑娘並不會武功,不知道,不會武功又怎麼看出這些的呢?」
夜灼翼淡淡笑了。
「懂與不懂和會與不會是沒有多少關係的。」口氣一頓,轉開話題,「所謂風雅是人們嚮往的,既然人本身就是俗物,那麼跟人沾邊的又有什麼是不俗的呢?真正的意境其實就像歐陽公子所彈的那樣,雅俗皆在心中。」
歐陽炎聽了品了品,輕聲道。
「姑娘真是抬舉歐陽了。」
聽了半會,歐陽炎起身坐在夜灼翼的身邊,以無比輕柔的聲音道。
「……我能叫你翼嗎……」
夜灼翼愣住。
歐陽炎緊張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夜風拂過,吹亂了夜灼翼的髮絲,似乎也擾亂了歐陽炎的心緒。
他微笑著,滿目的期待。
這一句話已經是最直接的表白心跡了。
夜灼翼眉目中微皺了一下,很快地舒展開,含笑道。
「那麼,我又該稱呼你什麼呢?」
歐陽炎沒有想到夜灼翼會這麼說,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夜灼翼偏過頭去。
「我曾跟歐陽公子說過,我是孤兒。六歲的時候,遇上一個很有錢的夫婦,他們沒有孩子,便收養了我。他們對我寵愛有加,可是四年後卻雙雙離世,我再次成了孤兒。從那個時侯起,我就覺得活著像是做夢,太不真實了。剛才你還看見他們對你笑、跟你說話,而下一刻就不見了,無論你怎麼找都找不到,在這個世上再也看不見了,永遠地消失了。我很怕,很空,於是我不敢呆在家裡,四處亂走,直到我把一個又一個孤兒帶回來收養,心裡才算充實些。這麼多年來除了這些孤兒陪伴著我,就是養父母的管家照料著,兩年前管家去世了,那些孤兒只有無惜留在身邊,其他的都另謀生計了。無惜性情世事不容,也許要永遠留在我身邊……」說到這回過頭望著歐陽炎淡然一笑,「歐陽公子的厚愛,灼翼感激不盡。」
歐陽炎一怔。
「你這是拒絕嗎?你該知道,我不在乎這些。」
夜灼翼卻看了看天色。
「太晚了,我們回去吧。」起身向桃林外走去。
這就叫欲擒故縱,當把胃口吊足的時候再次給予,歐陽炎才會死心塌地,才會珍惜這得來不易的這份情感。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認為是不珍貴的。
但這時候又不可一點希望不給,世間多女兒,不一定你夜灼翼就是人家唯一的那個,投機所好,一般柔弱無助的女子都會贏得像歐陽炎滿心信賴。不過夜灼翼剛才說的倒也是真的。
夜灼翼走出去一段路,歐陽炎才追上去。
兩人在長堤上走著,肩並肩,手臂擺動中,彼此摩擦著。有意無意地,歐陽炎碰到了夜灼翼的手,心念一動握住了夜灼翼的手。
夜灼翼一頓,想要收回,歐陽炎卻抓得更緊,並沒有看夜灼翼。
夜灼翼垂下眼帘,掩飾住一絲自得的笑意,沒有在掙,任由著歐陽炎那麼握著自己的手向前走去。
不管夜灼翼如何算計,在歐陽炎心中早已為她迸發了二十五年來的情感。
真的,在面對夜灼翼的時候,歐陽炎都會湧現出一種疼惜來,一種呵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