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無到有
王壯飛前世當了二十多年宣傳科長,雖然衣食無憂,但總覺得坐在那個位置上如溫水煮青蛙一樣耗盡熱血,最終困在牢籠里沒什麼太大的出息。
既然老天給了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他決定如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弄潮兒一樣直面未知,好好闖蕩一番。
但作為一朵前浪,王壯飛的心智和經驗告訴自己決不能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扎進一片未知闖蕩,
先幫機械廠擺脫困境,觀察一下這個年代的歷史行程有沒有脫離自己的記憶,這樣似乎比較穩妥。
畢竟是第一次重生,王壯飛滿懷青年的熱血之餘,其實還是蠻慫的。
第二天清晨,他費勁的蹬著自己的二八大杠剛剛使勁廠區大門,只看見幾個穿著靛藍色工作服的宣傳幹事圍在傳達室前,一邊用彩色粉筆在黑板上奮筆疾書,一邊把幾張照片小心地貼在上面。
不用看王壯飛也知道,這準是昨天自己戰酷暑保生產,中暑暈倒在工作崗位上的英雄事迹。
後世車間如果出了中暑暈倒的案例,那是一定要想方設法瞞好,千萬不能讓上面知道,
可這年代還處在講奉獻的末尾,宣傳一個甘於捨身的勞模總能給一些不明真相的年輕人打點雞血——
前世的王壯飛就是很容易雞血上頭的年輕人,
不過現在看著照片上的自己雙目緊閉,昏倒在滿是油污和鐵屑的地上,而旁邊的工友為了不阻擋宣傳幹事拍照各個都是一副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不禁一陣頭皮發麻。
「飛哥,這麼早就來上班啊!」一個宣傳幹事看見王壯飛正伸著頭往這邊看,頓時滿面紅光,驕傲地拍拍黑板,道,「怎麼樣,昨天我拍的,明天上晚報就用這個!」
王壯飛一臉無奈,苦笑道:
「謝了兄弟——對了,廠長在辦公室嗎?」
那個宣傳幹事頓時壓低聲音,道:
「今天在,指揮也來了,好像正吵得厲害呢!」
牟州鋼鐵廠在建立之初的名字是某指揮部,後來改建為牟州鋼鐵總廠,
為了跟下面眾多分廠的廠長區分,大家還是習慣把總廠的廠長稱為指揮。
「指揮來了?」王壯飛心頭一喜,迅速在心中改變了一下自己的計劃。
好機會,本來只是想跟廠長談談,既然指揮在這,說不定能進展能比預期順利的多。
機械廠的機關所在地是一片瓦房組成的小院,院牆刷的雪白,最中間的那間小屋就是廠長的辦公室。
王壯飛走進院內,只見院子里一東一西各站著一個人,兩人如決戰紫禁之巔一樣四目對視,面色冷峻,
夏日的晨曦微熱,二人的臉上已經滲出絲絲汗珠,可同為軍旅出身的二人還是毅力不動,好像誰先動一下就會先輸掉這場爭鬥一般。
「咳咳,廠長、指揮,我能進來嗎?」王壯飛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地走進去,站在了二人中間。
一瞬間,站在西邊那個兩鬢霜白的五旬多瘦高個大爺身體明顯晃了晃,卻又立刻保持鎮定,坑坑窪窪的臉上擠出一個悲憤的表情。
「去去去,別攔著,你們廠長膽子不小,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站在東邊的那個微胖中年人也趁著王壯飛攔在中間抓緊喘了幾口氣,哼哼道:
「指揮,不是我不聽您的,實在是我要為廠里四百口人的生活著想,
我要是決策失誤害的這麼多兄弟吃不上飯,我可怎麼跟人家交代。」
年近五旬的那人就是現任牟鋼的總廠廠長是石誠篤,
他軍人出身,年輕時候參加過暴打阿三的光榮之戰,一張臉被高原折磨的又黑又紅坑坑窪窪,可一雙眼睛卻如高原狼一般犀利恐怖。
而另一邊跟他四目相對,幾乎要擼起袖子打一架的則是機械廠的廠長,對王壯飛有知遇之恩的石秀。
石秀原名叫石振業,前幾年看了鮑國安版的《水滸》后將自己的名字改成石秀,發誓要以拚命三郎的精神帶領已經出現頹勢的機械廠打硬仗、打苦仗,走出當前面對的種種困局。
兩個人都是軍旅出身,又都姓石,一直以來關係還算不錯,
但最近這些日子,二人對機械廠未來的發展方向產生重大分歧,一直相持不下。
脾氣火爆的石誠篤在電話里無法說服石秀,一怒之下索性蹬著自行車一大早來到機械廠,把正在廠門口迎接工人上班的石秀拎到辦公室就是一頓批判。
石秀對這個老大哥頗為敬重,但在原則性問題上也絕不想讓,兩人針尖對麥芒地爭吵起來,一時不分高下。
兩人懟了一陣,其實也都逐漸冷靜下來,可軍人的榮耀讓他們都不願先讓步,石秀哼哼一聲,道:
「壯飛,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兩天再說嗎?」
王壯飛自信地一笑,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
「廠長,我給咱們廠接到一個大活。」
「哦,行,這事先緩緩。」石秀一時沒明白大活的意思,可他隨即全身一顫,瞪著眼睛道,「你剛才說什麼?」
「大活。」他略帶幾分沙啞,緩緩地道。
前世當宣傳科長的二十年裡,王壯飛整天負責和各路領導吹牛打屁,就是鋼鐵寒冬的那幾年,不明真相的人跟他聊天也以為牟鋼現在的局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機械廠的技術在牟州周邊還算比較先進,但一直以來因為種種問題成本居高不下,缺乏市場競爭力,
石秀之前號召全廠職工「找米下鍋」,去外面主動尋求訂單,可口號喊得震天響,拿死工資的職工也不願多動,一直以來收效為零。
石誠篤前幾天批准將出國名額給王壯飛的時候仔細了解了一下這小子的生平,知道王壯飛出身貧寒,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不是什麼有大背景的人。
聽他神神秘秘地賣關子,不禁有些不悅,板著臉道:
「有話說清楚,別賣關子。」
王壯飛平視石誠篤,自信地道:
「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在外地,我托他給我們廠介紹了一些法蘭盤的訂單……」
法蘭二字一出口,石誠篤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而石秀也輕輕搖頭,面色微微有些失望。
法蘭又叫法蘭盤或者凸緣,是管子和管子、壓力容器、減速機等設備之間的連接件,一般呈圓形(也有不少方形),中間開口,邊緣有螺栓孔用於兩樣器材之間的連接,運用範圍還是比較廣泛。
法蘭盤被稱為最簡單的機加工產品,在機械廠工作超過三個月的學徒工都能玩轉,
相對操作技術,更考驗設備的大小和來回搬運時的體力。
機械廠也給牟鋼的其他分廠生產過法蘭,但一般都是今天生產個幾十件,明天生產個二三百件,
對機械廠這種當年為備戰建立,可以製造減速機、油壓機、組裝拖拉機、七十年代還能用近乎土法鍊鋼的手段生產國內第一台自動分度傘齒刨的大型加工廠來說,做法蘭盤這種附加值低還佔用人工(在當時來看)真的是沒什麼太大的吸引力。
「咳,」石秀乾咳一聲,道,「壯飛的思路是非常好的,這件事我還是先跟指揮商量……」
「廠長,」王壯飛不等石秀說完,微笑道,「您不想知道這個訂單有多少嗎?」
石誠篤呵呵一笑,從綠軍裝的口袋裡掏出一顆煙,又摸出一個火柴盒,輕輕搖頭道:
「說吧小同志,能有多少?」
「一個月五百噸,就看咱們廠有沒有本事能吃的下來了。」
吧嗒。
石誠篤的火柴盒落在地上,十幾根火柴呼啦啦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