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聽眾
怪人
喧鬧的寢室在午夜的某一個時刻突然安靜了下來。
夜很陰沉,圓月躲在一團烏雲的後面,時不時露出一張掛著冷笑的臉。寢室里安靜極了,只有微微的鼾聲從各個床鋪傳來。
白小英從床上爬起來,來到張曉陽的電腦桌旁,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咕嘟嘟喝了個底朝天。
他剛一放下礦泉水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他的心跳禁不住加快了。
張曉陽會不會怪他喝掉這瓶水呢?
張曉陽並不是一個吝嗇的人,他和白小英的關係也不錯,不過,張曉陽有一個怪癖,那就是,他的東西別人最好不要碰。白小英也知道張曉陽的毛病,如果不是在深夜渴醒,寢室里只有這一瓶礦泉水,白小英說什麼也不會喝。
一想到張曉陽本來掛滿微笑的臉,在發現礦泉水只剩下一個空瓶的時候變得一臉陰沉,白小英就有點兒擔心。
他悄悄拿起礦泉水瓶,來到衛生間,在瓶子里灌滿了自來水,做完這件事之後,白小英安心地進入了夢鄉。
就算張曉陽覺得礦泉水的味道不對,他也一定不會深究。
不知道睡了多久,白小英突然被一串怪聲驚醒了,他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看到寢室中間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睡衣,背對著白小英,肩膀微微抖動,嘴裡「嘶嘶」作響,就像漏氣的煤氣罐所發出的聲音。
白小英注意到,這個人的背影像是張曉陽,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朝張曉陽的床鋪看了一眼,接著,白小英全身的汗毛一下豎了起來。
張曉陽明明就躺在床上,不止如此,寢室里的每一個人都好好地躺在那裡。
看了一眼緊鎖的寢室門,白小英縮了縮腦袋,慌忙躺下來,「吱呀」一聲,他的床鋪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人影猛然回頭,露出了一張乾癟的灰色的臉,眼睛就像是鑲在臉上的兩顆雞蛋,慘白無光。本來是嘴的部位,卻是一個圓圓的大洞,兩排潔白的牙齒沖著白小英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白小英大叫了一聲,呆在了那裡。
寢室中間站著的怪人,在白小英發出驚叫的一剎那消失不見了。
室友們被驚醒了,寢室的燈被打開,一雙雙詢問的眼睛盯著白小英。
白小英結結巴巴地說出了剛才的怪事。
聽完,張曉陽臉色變了,目光一下轉向了他的電腦桌。
「你剛才是不是喝了那裡面的水?」張曉陽的聲音有些顫抖。
白小英愣愣地點了點頭,他覺得,張曉陽一定知道關於那個怪人的事情,忙問:「我看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張曉陽看著白小英,冷汗已經布滿了他的額頭:「兩天後,你就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了。」
「為什麼?」
「因為兩天後,你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千屍泉
張曉陽是旅遊愛好者,他時常利用假期去一些偏遠的山區,在他的旅程中,總少不了一個叫裴明明的人。
三個月前的暑假期間,張曉陽在網上找到了一個叫光明鎮的地方,那地方山青水秀,環境優美,張曉陽就在網上發帖子,尋找一起前去的隊友。
張曉陽在業餘探險界已經算是小有名氣了,平時他發出帖子,很快就會有人響應,但是,這次,只有裴明明願意和他一起去。
光明鎮坐落在群山之中,偏僻幽靜,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張曉陽才知道那些隊友為什麼不願意來這裡。因為這裡四周都是原始森林,很容易迷路,而就是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張曉陽和裴明明就迷路了。他們怎麼也找不到回光明鎮的路,食物和水都用完了,兩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就在張曉陽認為他們一定會死在這裡的時候,一條細小的泉水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泉水是從一個山洞裡流出來的。張曉陽突然聞到泉水裡有一股微弱的腐臭氣息,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想要阻止裴明明,可是,裴明明早已經用手捧著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嗓子里早已經冒煙了,張曉陽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咬了咬牙,捧起了泉水,這時,他發現泉水裡有一個東西。張曉陽仔細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顆潔白的牙齒。
泉水裡怎麼會有牙齒呢?
水是從山洞裡流出來的,難道那山洞有什麼古怪?想到這裡,好奇的張曉陽拉著裴明明進入了山洞。順著泉水,他們來到了山洞的深處,當看到裡面的東西,裴明明彎腰嘔吐起來。
山洞深處層層疊疊都是屍體,那些屍體的嘴巴不知道為什麼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個洞,每一個洞里都流出清澈的水,那些水匯成一股「泉水」,緩緩流向了洞外。
「礦泉水瓶里的水,不會就是那種水吧?」剛說完話,白小英「哇」地一聲吐了起來。
寢室里的空氣一下變得陰冷了起來,有幾個膽小的室友已經嚇得把下巴縮進了被窩。
「不久后,光明鎮的人找到我們。我們身體嚴重缺水,在光明鎮修養。裴明明喝了泉水的第二天,就發生了一件怪事,他說他總是會在夜裡看到那種沒有嘴的屍體在房間里遊盪。同時,裴明明的嘴巴開始潰爛,而且開始發出腐爛的氣味。」說到這裡,張曉陽小心地瞄了白小英一眼,「無論喝多少水,他都覺得渴,而且,開始對那種泉水有了渴望。就在第二天的夜裡,裴明明就去了那個山洞,他喝了很多的泉水,奇怪的是,喝了泉水之後,他的嘴巴不再腐爛。從光明鎮回來的時候,裴明明用礦泉水瓶裝了很多那種泉水,每隔兩天,就喝上一點兒,不然的話,嘴巴又會腐爛。」
白小英的臉色早已經變得蒼白了。照張曉陽的說法,自己如果不經常喝那種泉水,嘴巴遲早會爛掉,可是,去光明鎮的話,時間一定會超過兩天。想到這裡,白小英心頭一動,忙問:「裴明明是不是還有這種泉水,你能不能幫我借點兒?」
張曉陽搖了搖頭:「這是最後一瓶了,裴明明死去之後,我就把這最後一瓶水拿回來了,想要研究一下它的成分,沒想到被你喝了。」
裴明明死了?白小英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跳動聲。
寢室里的每一個人都猛地打了個冷戰,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衛生間緊閉的門上。
偷聽
衛生間里,像有一個人在瘋狂地跳動著,這跳動的聲音一下下敲在白小英的心臟上。
室友們驚呼一聲,奪門而出,只有臉色煞白的白小英和張曉陽愣愣地盯著衛生間的門。
寢室里一瞬間只剩下白小英和張曉陽兩個人,走廊里開始傳出室友們的驚叫聲,整個宿舍樓的同學都被吵醒了。在宿舍樓回蕩的嘈雜聲里,張曉陽用顫抖的手拉開了衛生間的門。
接著,張曉陽一下瞪大了眼睛,身子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只見他把腦袋伸到衛生間里,身子一動不動。
在這個過程中,白小英一直瞪著衛生間發獃,看到張曉陽把腦袋伸到衛生間里,他這才回過神來。
「張曉陽,你在幹什麼?」
可是,張曉陽似乎沒有聽到白小英的話,還保持著剛才的姿態。
白小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他慌忙跳下床,壯著膽子拍了拍張曉陽的肩膀。
張曉陽的身子一動,一下回過身子,但並沒有回過頭來,因為,他的頭已經不見了!
白小英終於忍耐不住,跑了出去。走廊里早就站滿了好奇的同學,除了白小英的室友,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曉陽留下了一個怪異的故事,然後死去了。
衛生間里,除了張曉陽的頭,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張曉陽的屍體被運送出去的過程中,白小英怔怔地和室友們蹲在走廊里,他們的魂魄似乎全部被嚇掉了。
「其實,我剛才就覺得張曉陽有些奇怪。」其中一個室友打破沉默,鼓起勇氣說,「他在講那個嚇人的故事的時候,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瞟向衛生間,就像他本來就知道衛生間里有什麼東西。」
聽到這句話,白小英回想了一下,的確,在講述裴明明的故事的時候,張曉陽的表現有些怪異。
「張曉陽給我的感覺不只是這樣,」另外一個室友說,「他每講一段,就看一下衛生間,我感覺,那個故事不是講給我們聽的。」
白小英怔住。
張曉陽的故事不是講給我們聽的?仔細一想,白小英的汗毛就奓起來了。
張曉陽的故事是說給衛生間里的什麼東西聽的,可衛生間里,究竟有什麼東西?
白小英下意識地望著寢室的方向,心裡的恐懼越來越旺盛。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慌忙回頭,就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你們是張曉陽的室友吧?」那人問。
白小英和室友們同時點了點頭。
「我叫裴明明,是張曉陽的朋友。」
裴明明,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危險的故事
張曉陽說裴明明已經死了,現在,裴明明卻活生生地站在了白小英的面前。
白小英意識到,張曉陽說謊了,可是,張曉陽為什麼要說謊呢?
宿舍樓里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白小英他們也不敢再在這裡待了。裴明明帶著他們來到了學校外面的一棟廢棄的大樓里,仔細詢問了張曉陽死亡的經過。
聽著聽著,裴明明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冷笑。
「張曉陽為什麼說你已經死了?」說完事情的經過,白小英忍不住這樣問道。
「張曉陽的故事其實還沒有講完,講完的話,你們幾個都會沒命!」
裴明明講述了另外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同樣發生在光明鎮:
暑假期間,張曉陽找到了裴明明,說是帶他去一個有趣的地方,裴明明欣然同意。
這個地方,就是距離光明鎮不遠的一個山洞。山洞很小,只容得下兩個人,兩人擠在山洞裡,一直到了深夜,裴明明還是感覺不到這山洞究竟有什麼趣。
在深夜的某個時刻,張曉陽突然神秘地一笑,講述了一個故事:「深山裡,一個叫張曉陽和一個叫裴明明的人迷路了,他們躲在一個山洞裡,就在這個時候……」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當時,裴明明疑惑地問。
張曉陽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就在這個時候,裴明明問張曉陽:『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他的話剛一說完,山洞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具無嘴屍體,那具屍體背上裴明明一路狂奔,把裴明明扔在了光明鎮的大街上。」
張曉陽講完「故事」,就不再說話了,沒過多久,山洞外面人影一閃,裴明明就看到一具沒有嘴巴的屍體衝進了山洞。不等裴明明有任何反應,這具屍體就背上裴明明拔腿狂奔,裴明明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果然被丟在了光明鎮的大街上。
張曉陽所講的故事成真了!
張曉陽尾隨著屍體出現在了裴明明的面前,他告訴裴明明,這就是那個山洞最有趣的地方:只要講述一個故事,無嘴屍體就會讓這個故事成真。這具無嘴屍體生前是明朝的一個說書藝人,後來因說禁書被害,死後冤魂不息,在光明鎮附近遊盪。遇到它的人,必定要聽它講一段故事,如果不聽,就會被它殺害。
後來,一個道士把它的嘴巴和舌頭剜掉,怕它繼續出來嚇人。誰知道,弄巧成拙,它的確不能再講故事了,卻開始把偷聽到的故事變成現實,繼續自己的「說」故事事業。
說到這裡,張曉陽說:「據說,在光明鎮,有一個女人騙她的兒子說:『別哭了,再哭,狼就把你給叼走了。』她兒子繼續大哭,不久之後,一條沒有嘴巴的狼沖了進來,把她的兒子給叼走了。」
裴明明講述到這裡的時候,白小英才恍然大悟,他在寢室看到的那個怪人,就是無嘴人,寢室的燈亮起來的時候,無嘴人躲進了衛生間,而張曉陽明顯知道無嘴人在衛生間里。
張曉陽講給無嘴人的故事,難道是想要害死裴明明?白小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裴明明搖了搖頭:「他不是要害死我,而是想害更多的人。你們就是這個陰謀的陪葬品!」
真實與虛構
屍體嘴裡流出怪異的泉水,喝了這些泉水的人,每隔兩天就得喝一次這種水,不然的話,嘴巴就會腐爛……
白小英一下瞪大了眼睛,猛然醒悟:張曉陽講那個故事的目的不是害死裴明明,而是想藉助無嘴人憑空創造出這樣一種古怪的泉水。喝了這種泉水的人,就擺脫不了對它的依賴,張曉陽的險惡用心不難猜出。
「張曉陽覺得這是一條發財的路子,跟我商量了很多次,我沒有同意,我們兩個就鬧僵了。張曉陽說給你們聽的故事幸好沒有講完,如果讓他講完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你們仔細想想,故事裡的山洞中的屍體,要從哪裡來?」說完,裴明明微笑著看著白小英。
仔細一想,白小英的心亂跳了起來。
張曉陽既然讓白小英和室友們聽他講給無嘴人的故事,又說裴明明死了,顯然是想要讓他們和裴明明成為那山洞裡層層疊疊的屍體的一部分。
白小英突然想到了什麼,害怕地看了裴明明一眼,說:「你怕張曉陽害人,所以事先講了個張曉陽的人頭被摘掉的故事給無嘴屍體聽?」
「我怎麼會害他呢?」裴明明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很怕那個無嘴屍體,所以,從來沒有講過故事給它聽。」
白小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在這所學校,知道無嘴人存在的人只有張曉陽和裴明明兩個人,如果不是裴明明借無嘴人的手害死了張曉陽,那害死張曉陽的人又是誰呢?
百思不得其解,恐懼之餘,白小英的心裡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他抬起頭來,發現裴明明正沖著他意味深長地笑著……
學校的寢室已經不能待了,他們住在了學校外面的一家旅館。白小英怎麼也睡不著,他不時看向衛生間的門,反倒希望裡面傳來無嘴人跳動的聲音。
衛生間里真的傳來了跳動的聲音!
白小英看了看裴明明和室友們,發現他們已經睡熟了。他壓抑著心中的恐懼,緩緩把嘴湊近衛生間的門,悄悄說著:「一個星期後,白小英來到光明鎮,發現了一種泉水……」
一個星期後,白小英來到光明鎮,發現了一股從山洞裡流淌出來的泉水,泉水散發著一股腐臭的味道。白小英欣喜若狂:看來,裴明明說的沒有錯,只要向無嘴人講述一個故事,無嘴人就會讓這個故事成真。
白小英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空礦泉水瓶,裝了十幾瓶水,接著,好奇的白小英忽然很想看看山洞裡乾屍層疊的情景。
他走進山洞,冷汗一下淌滿了額頭。
山洞裡根本沒有什麼屍體,只有一個臉上帶著微笑的活人,這個人就是裴明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白小英感覺嗓子發乾。
「只需要一個故事,就能憑空造出可怕的泉水,這種事,別說是無嘴人了,就連神仙也辦不到。也就是說,你給了無嘴人一個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裴明明露出一個憐憫的表情,「張曉陽也是因為這樣做,才落得那樣一個下場。真實的故事和虛構的故事有一個區別,那就是,真實的故事是先發生,才會被講述,而虛構的故事,只需要講述就行了。無嘴人既然沒有能力讓你的故事成為現實,那隻好讓這個故事變成虛構的。」
變成虛構的?它本來就是虛構的!白小英一時不能明白裴明明的話,但是,馬上,他就知道了裴明明的意思。
白小英一下瞪大了眼睛,與此同時,他的身後響起了跳動的聲音……
結局
白小英的寢室里,室友們神情肅穆,聽著裴明明講述白小英的「真實故事」。
「白小英重蹈覆轍,想靠無嘴人創造那種可怕的泉水賺錢,他按照張曉陽的故事,給無嘴人講述了一個關於那種泉水的故事。結果,無嘴人殺掉了他。」
真實的故事,先發生,才會被講述。裴明明講述的故事,是真實的。
白小英這一死,講給無嘴人的故事,就可虛可實了。
寢室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裴明明站起來,正要離開,其中一個室友叫住了他。
「如果你早些提醒白小英,他就不會像張曉陽那樣去冒險。還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山洞裡?」
「故事需要人來講述。你們沒有發現嗎,每一段故事都是由我來講述的,只有成為無嘴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我是一個永遠身在故事之外的人。」裴明明詭異地笑了。
他突然伸出手指,指向了寢室里的所有人:「而你們的故事,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