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私見淳于鳴
幽暗的前廳,即使是陽光明媚的日子,光線也依然只是停留在門口處,彷彿那裡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的溫暖硬生生的排擠在外。
婉蕾現在的身子越來越重,走起路來略有笨拙,不過是幾十步的路程,竟然走的有些氣喘。
前廳內,淳于鳴早已等候多時,乍一從光明走進黑暗,她的眼眸一時無法適應,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隱約有一道藍色的挺拔身影在眼前徘徊。
「淳于鳴?」
她不知為何,心底竟然劃過一絲緊張。
「是我。」
充滿磁性的男聲回蕩在廳堂內,瞬間黑暗褪去,她看到他嫵媚絕魅的容顏,只是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滄桑與戾氣。
「想不到你已經有了身孕。」
他的語氣略有滯澀,眸色複雜的盯著她。
記憶中那個永遠洋溢著笑容與活力的小女孩似乎已經一去不復返,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國之母,清秀的容顏已經抹上雍容的華貴。
「呵呵,時間催人老嘛,不過你倒是一點也沒變,還是一副禍國殃民的長相。」
婉蕾嬉笑的挪蹭著步伐,一手把著就近的黃梨木鑲玉木椅,一手扶著腰部,緩緩坐下。現在她的雙腿已經開始浮腫,走了這麼一點路,竟然疲憊至極。
「禍國殃民又如何,也迷惑不了想要的那個人。」
他的神情透著几絲苦澀,幾年不見,現在的她已如拭去灰塵的珍珠,即使沒有陽光的普照,依然散發著屬於自己的溫和光芒。
如果當初她選擇的是他,是不是現在他已經兒女成群?
「呃……」婉蕾有些尷尬的避開他赤果果的眼神,對身邊的喜公公笑道「我有點餓,叫人備些熱茶和點心。」
「奴才這就去辦。」
支開了喜公公,婉蕾的神色多了幾分凝重,銳利的秀眸一動不動的凝望著他,也不開口。
久久,淳于鳴唇畔升起一抹苦澀的笑花,嘆道。
「今日你找我來,絕不是為了敘舊的吧,說吧,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見他如此直白,婉蕾也不繞圈子,直入主題道。
「文王可是你擒的?」
「是我。」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會有此一問。
「現在囚禁在哪裡?我要見他!」
她終於說出心中所想,她必須見他一面,有些事情她需要與他對峙,如果真是他所為,那道奏摺如何批複她就已經有了答案。
「你是娘娘,想要見一個謀逆之人是否欠妥?」
謀逆之人?
一抹冷然竄上眼底,她望向淳于鳴的目光突然變的冷冽。
「別忘了,你也曾經喚過他三哥,別忘了你們也曾把酒言歡,對月當歌,別忘了,你們的身體里還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她似乎真的有幾分惱怒,他們是血緣至親,為何要如此薄情。
氣氛突然間變得有些僵硬,恰在此時,喜公公端著茶水點心走了進來。
乍一掃見兩人陰鷙的臉色,不由一怔,連忙低著頭將茶盞擺放在桌子上,悄聲退下。
瞧著她凝白的臉色,淳于鳴微微發出一聲嘆息,起身來到桌前,長年握著兵刃,他原本晶瑩如玉的大手此刻已經變得有些粗糲。執起青瓷纏枝花玉壺,他緩緩的將汩汩熱茶注入茶盞中,又撿了一塊玫瑰蓮蓉糕放在菊瓣翡翠瓷盤上,無奈的端起朝她走去。
「不是餓了嗎?先吃點東西再發脾氣也不遲。」
嘟著嘴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她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玫瑰的香氣勾起了她的食慾,她的肚子此時開始咕咕作響。
「我還要!」
纖纖玉指指向幾步之遠的玫瑰蓮蓉糕,她冷然的神色多了幾分溫暖。
「這麼能吃?虧得是皇兄,換做另一個人都要養不起你。」
淳于鳴低低的笑著,隨手將整盤玫瑰蓮蓉糕全部推到她的面前,然後坐在她的身邊,一手托著下顎,眉梢眼角的戾氣全部散去,只剩下几絲慵然,神情愉悅的望著她。
「不多吃點豈不是吃虧,一輩子只有這個時候吃東西沒有罪惡感。」
她含糊的將最後一塊糕點咽入腹中,這才端起茶盞慢條斯理的輕飲著,也許是吃了東西,她的眸色溫潤許多,適才緊張的氣氛也消失不見。
她的素手晶瑩剔透,白如玉,配上青瓷茶盞,煞是好看,淳于鳴看的竟有幾分痴了。
「四爺,你說三爺此次是否難逃一死?」
她垂下螓首,如天鵝纖長的玉頸微微彎曲,形成一道完美的曲線,她的目光包含著太多的凄然與蒼涼,全數落在水面上漂浮的茶葉,帶著絲絲心傷。
「自古以來,謀逆都是死罪。」
他突兀的伸出粗糲的手指,輕輕的拈去她嘴角的一粒碎渣,望著她的眼眸住滿了太多的柔情。他明白她的悲傷,就如他自己在每個午夜懵然驚醒,耳畔回蕩的都是那輕如風,淡如雲的一聲四弟。為何要走到今天這步?歡歡喜喜的做兄弟,安安心心的做臣子不好嗎?
「如果一定要死,就讓他死在我的手上吧。」
素手一顫,手中的茶盞頓時摔落在地,碎成七八瓣。
覆水難收!這就是今日的局面是嗎?
淳于鳴一怔,抬眸望她。
她竟然愛他如此之深嗎?
明明她對三哥仍然有情,卻甘願為他背上一輩子的枷鎖,看似柔弱的她,怎會對自己如此狠心。
「你想怎麼樣?」
「我準備了鶴頂紅,若是他真的想謀朝篡位,致淳于非於死地,我會親手送他上路,不論如何,他都是溫文爾雅,風華絕代的文王,我不想讓其他人的手辱沒了他。」
「皇兄可知?」
「不知,一切都是我的想法。」
「婉蕾……」
淳于鳴脫口叫出的竟是她的名諱,現在她是西宮娘娘,按規矩,按輩分,他都不該如此無禮,可是面對他曾經愛過的容顏,他無法喚出娘娘那兩個字。
「不用勸我,我意已決,你只需帶路即可。」
她的眸底閃爍著不容動搖的利光。
見她如此堅持,淳于鳴知道再多的話語也是無用,只好黯然起身,一手攙扶著她,嘆道。
「既然你已決定,我也不再多說,三哥被關在養心殿的密室之中,我現在就帶你去。」
養心殿的密室?
婉蕾一怔,素手緊張的握緊他的衣袖,霎時停下腳步。
如果現在去,他勢必會看到淳于非的摸樣。
可是,如果不去,那道奏摺可能就會導致秘密泄露。
眨眼之間,她的糾結悱惻之間就已經做出決定。
「四爺,還有件事我忘記告訴你。」
她抬眸望他,冷冽如冰的眸光帶著某種懾人心魄的力量。
「什麼事?」
這一聲四爺頓時讓他的雙眸變得有些模糊。
「皇上身受重傷,現在正昏迷不醒,躺在養心殿。」
「你說什麼?」
淳于鳴大驚失色,握著她玉臂的大掌不由用力,瞬間在她白如瓷玉的肌膚上留下一圈烏青。
「回到皇宮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不醒,現在傷勢已經好轉,但是醒過來還需要時日。」
婉蕾略微蹙眉,簡單扼要的將事情說給他聽。
半晌后,淳于鳴猛地甩開她的玉臂,眸底儘是受傷的情緒。
「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如果今日不是三哥之事,你打算瞞我多久?」
「四爺,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不敢相信,跟在我身邊,我看這長大的孩子,都可能在最後一刻倒戈相向,更何況他命懸一線,戰事一觸即發,我怎能冒險。」
婉蕾雖然說的義正言辭,慷鏘有力,可是她的眸子還是閃過一絲心虛與愧疚,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全然相信他。這是不爭的事實。
「別說了。」
淳于鳴難掩眸底的心傷,彷彿一下老了幾歲,挺拔的身影竟然微微佝僂,散發著濃烈的哀傷。
「四爺,有些話我必須要說」婉蕾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徹底的傷透他,可是這傷痛若不一次徹底劃開,只怕以後會留下後患「四爺,不是我不相信你,皇上重傷,昏迷不醒,邊疆劍拔弩張,而你手握天下兵權,即使是溫潤如玉的文王都會對這皇位如此貪戀,我又如何相信放浪不羈,曾經恨他入骨的四爺不會趁機作亂,若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可惜,我終究不是你,也不是三哥,更不是皇兄,我只是我,一個放蕩不羈的四爺。」
扯開一抹極其辛酸的笑容,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暗淡無光,彷彿一瞬間就有人奪走了他的光明。
他默默的轉身,步伐沉重的走在前面,深秋的寒風吹得他的髮絲和衣袂其飄揚,玉樹臨風如天人般的身姿,卻依然難以掩飾住濃烈入骨的寂寥,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他才是最孤獨的。
不舍纏繞在心頭,她知道今日的舉動已經讓他徹底的傷心,可是為了她愛的人,她只能如此自私。
淳于鳴對不起,今生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來生依然無法補償,只因為這生生世世她都已經許諾出去,再無多餘的時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