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巫的毛心臟・下
「真糟糕,嘖嘖,可怕……」
「哐!——嘩啦……」
一覺醒來,對她來說,只是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間似乎並未過去太久。點燈光昏暗,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喉嚨里有魔葯的味道,她之前的衣服都被堆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莉莉在被子里小心地動了動,才發現之前全身的乏力感已經不在,皮膚清爽而乾淨。
又過了幾秒鐘,她才意識到是什麼讓自己驚醒。噌地坐了起來。
浴室里嘩嘩的水聲中,隱隱傳出作嘔的聲音。
西弗勒斯將龍頭開到最大,卻不知要做什麼,只是看著自己撐在洗臉台上方的手。神情猙獰,目光恐懼。
他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噁心,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做的。
那是莉莉!你怎麼下得去手?
他想起剛剛除掉那件糟糕至極的衣服時,將她抱在懷裡,那麼的……他又洗了把臉,恍惚間又聞到自己掌中洗不掉的鐵腥味道,幾乎再次為此乾嘔起來。
她做錯了什麼?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死了。
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你還想讓她怎樣?
是啊,死而復生,隔了這麼多年,她到現在也只是一個女孩。他只是……只是怕她在意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所以在見面之初,先讓她看到一個更加老邁滄桑的自己,也算是個小小的懲罰——
是的,他的確恨她,多年來的恨意,幾乎讓他以為自己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打她一個耳光。可是,從相見的那一刻起,真實可見的她,這個他從很久以前就熟知的莉莉,就讓他將多年保持、卻早已模糊的恨意拋在了腦後。額外等待的三年,與之前的二十七年一樣,也就全被他一忘成空了。所以對她的「報復」,在他出現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可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因為她……太可恨了。
西弗勒斯想,是了,他看不得。看不得她對一切的反應。看不得她裝模作樣地對哈利微笑,在猜到他沒死之後。看不得她對自己的「老態龍鍾」安之若素,甚至帶著微笑去仔細欣賞。看不得她對自己越來越過分的冷漠態度逆來順受,他推開一點,她就退開一步。他看不得她裝作一切都可以忍受,卻依然若無其事地談笑……於是他遲遲不肯解除增齡劑的效果,步步逼近,忍不住想看她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然後,發生了什麼?
現在回想起來,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記不起剛才對她「下毒手」的那一刻,心裡在想什麼,又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冷酷暴戾。
更讓他忌憚的是,自從他們見面到現在,每當她接近自己,他就會感受到某些極端的、危險的情緒在趨向失控,呼之欲出,像是要將他這些年來所有的自我控制全部瓦解,他無法忍受那種感覺。
就在剛才,被她激怒到要發瘋,拼盡全力才讓自己只是給了她一個失厥咒而不是什麼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的惡咒,暴怒地將她提起來,還沒想到自己要做什麼——就看到她如此安靜乖巧地睡著,對自己的險境全無意識,在說出那麼可惡的話之後,面上還保留著說過最後一句話的神情,冷峻的,嚴肅的,還有些委屈,眉間微蹙,又有著說不出的憐惜……對他么?
他茫然地看著她,看著黑色的衣料掩映下,那可怕的傷消失了最後一絲痕迹,燈光里照出那輕盈誘人的曲線,細膩柔嫩的肌膚彷彿微微透光——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胸膛里狠狠刨了他一爪子,鋒利如刀。他只能勉強安頓好她,落荒而逃。在砸碎那面多嘴的鏡子之前,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血紅的眼睛,襯上蒼老的面容和灰白的頭髮,覺得自己是從未有過的醜陋粗鄙……
柔軟的手落在背後,輕輕地撫摸著。他沒有動,卻提著一口氣,全身緊張,提防著那情緒再次失控。可是這次,似乎……沒那麼嚴重?
她的手沒有拿開,他也就緩緩地放鬆下來,感受著那令他不敢掉以輕心的平靜。
「想不起來,就別再想了。」莉莉仔細觀察著他的面色,小心地湊近前來。西弗勒斯心神一斂,關上了水龍頭。
看著水槽里的水打著旋消失,他想起什麼來,回頭問道:「你能對我攝神取念了?」
「還沒厲害到能對你用。」她皺了皺鼻子,眨著眼睛笑道:「我是看出來的。」看著他雖然還是平靜無波,但面部肌肉並不僵硬的樣子,她心裡鬆了口氣。
「莉莉。」再也受不了她的撫摸似的,西弗勒斯轉過身將她的手抓住,「對不起,我,我不是……」
「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好了吧,別吞吞吐吐的。」她繞開他的手,鑽進了他的懷裡。
被打斷讓他有點不快,但還是任她抱著自己的腰,「就好像你對我無所不知似的。」他諷刺道。
「哦,我當然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莉莉抬頭笑道。
他理了理她白色浴袍的帶子,露出不以為然的疑問表情。
「鬼迷心竅,很顯然。」她用醫生的口吻說道:「而且,很榮幸的,我就是那個鬼。」
「聽起來,我似乎無可救藥。」他無奈地苦笑,輕輕地回抱著她。
「西弗,我說的是真的。」她閉著眼睛,聽著他沉重的心跳聲,依然在他的背上下意識地輕撫著:「你心裡的那根弦,綳得太緊,也太久了,突然鬆開,誰都會受不了……我知道你心裡憋著悶氣,你想生氣,想發火,想怎樣都行,發泄出來就沒事了,哪怕是……嗯,怎樣都行。」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不會了,剛才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想到這個,他就皺緊了眉頭。
緊了緊手臂,她小聲道:「我知道你恨我,也應該恨我,所以,想怎麼罰我、整我,我都不會怪你。只要你別跟自己過不去。——你知道,用增齡劑時間太久,會生病的。」
「我只想知道自己給你留了多少破綻。」他沮喪地說道。她卻笑了。
「哦,你的演技真的是『盡臻完美』!我不禁在心裡猜想你是觀摩了多久的老校長們的畫像,居然裝得這麼像!我簡直找不到比你更帥的老人家了!」
她抬頭對他露出陶醉驚嘆的表情,被西弗勒斯咬牙切齒地按回了肩膀上。「但是如果有下次的話,記得給你的隨行人員都灌點增齡劑,要知道,聽到那麼妖媚的中年美大叔對一個老頭子喊『斯內普老弟』的感覺實在是太詭異了。——盧修斯真夠哥們,你說呢?」
「……我記下了。」
「只是他好心提醒,但那時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比如從那之後我就沒見到小七他們,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不是么?而且,除了相貌,你沒有一切老到『這個程度』的人會有的毛病,關節沒老化,牙齦很健康,身體狀況,嗯,算是大體正常,筋骨捏上去比哈利的結實程度都不差,還有,」她咬著下唇不笑出聲來,「除了畫像里的,沒有哪個老人可以一上午喝這麼多茶還一直坐在那裡的——鄧布利多將你誤導得不淺呢。」
「……」
「唔,還有……」
「還有!?」
聽到他忍無可忍的懊惱聲音,她撲哧一笑,紅著臉抬起頭來,戳了戳他的胸口:「還有,吻我的時候,心跳得那麼厲害,你還要騙誰。」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調整了好一會呼吸,還有心態。然後放開她,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捏嘿嘿嘿……」跟出去的某人看到他召來一杯水將那顆膠囊吃了下去,摸著下巴,十足妖孽地笑了起來。靜靜的等待片刻,彷彿搖身一變,他變回了真正的那個西弗勒斯•斯內普。
烏黑的鬢髮,寬厚光潔的額頭,刀刻般高聳的鼻子,淺淡薄潤的雙唇抿得緊緊的,腰板筆直,身姿挺拔,抱著胳膊站在那裡,燈光下,被她蹭開的領口開著一顆扣子,肌理平滑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肌肉並不飽滿卻足夠結實有力。所有歲月的痕迹,反倒是全數收斂在那雙漆黑晶亮的眸子里,黑暗莫測的別樣神采,顯出一種歷經滄桑的深厚韻味。
「哇哦。」她獃獃地看著,找不到別的話來說,那神情甚至有些「驚艷」了。這個乾淨利落的他,看起來,似乎,居然,比在記憶中看到的西弗勒斯……更年輕?
「滿意了?」他挑起眉,才露出些刻薄的本色。
她想到什麼,突然睜大了眼睛。
「魔法石!」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分不清是驚是喜。
哦,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魔法石這麼寶貴,對外當然要說已經毀掉了,不然尼克•勒梅就算是死掉,也會被人挖墳盜墓的!而私底下……她想起鄧布利多當時說的「補償」……
「石頭的確是哈利的,但顯然,他對成為一個『老不死的妖怪』毫無興趣。」他冷笑著瞥她一眼:「所以,作為一個『代為保管者』,我對它進行了某些學術上的,嗯,研究……」
不放過能到手的每一樣東西,這是他們兩個一直以來的信條,也是西弗勒斯覺得她說的最有意義的一句話。
難怪覺得記憶里的他幾乎從未變老過,所以她才在一開始覺得他「老」得很「突兀」。這樣想著,她不禁覺得他更高明——沒人會去注意那個令人不快、形象糟糕的壞脾氣魔葯教授,觀察他並不英俊的容貌是否在變老。
「你要為了我長生不老嗎?」她走近了抬起手來,撫摸著他的眉梢。
「不,我只是用它改進了減緩衰老速度的常青水。所以我還是在變老的,只是比別人慢了……十倍。」說到這個他倒是得意了起來,「當然,以後沒必要再用。」
「那你現在正好是33歲了?」她欣喜地摟上了他的脖子,轉了轉眼珠:「跟我算計的差不多……」
「大你十歲是我的底線。我不會給你機會討厭我的。」
「可是我一直都很討厭你嘛。」她不買賬地說道,卻怎麼也看不夠似的:「這幾天變成那個樣子,你就不怕他們幾個看你的笑話?」
「我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看法?」他不可一世地說道,卻有些享受她的目光。
「嗯,希望你一直都能這麼說。」她不置可否地忍笑道。
這時她才意識到,哈利堅持叫她「媽媽」的時候,為什麼會說自己已經「習慣了」……
真是兩個死性不改的傢伙,哪怕她已經死過一次,哪怕他已經活了這麼久。為了與她相配,他甚至不惜違背常理,擾亂時間,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也要將自己留在他最鼎盛的年華,等她回來。
斯內普屏住呼吸,沉下臉來看著她的花痴模樣。
「我猜,現在,你很高興?」他拖著長腔問道。
「當然!你為我這麼的……」莉莉激動地說著,西弗勒斯卻利索地推開了她。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回床邊拿起那本書。
「那麼,晚安。我去死了。」他說道。
「喂!」她趕忙上前攔住他:「我剛才只是……你聽我……哎呦!」忽然輕呼一聲彎下腰去。
「怎麼?」他才走回她面前就瞪起了眼睛。因為她馬上直起身來抓住了他的袖子,奪過那本書,面色如常:「沒事嗯。」
「無病呻吟……連這種卑劣的伎倆都用上了。」他咬牙切齒,無奈又驚訝。
「為了你我做什麼都行。」她小聲說道:「我剛才說的當然是假的。就是想……我是說,經過那樣一激,你這不是醒了?」
「……醒?」他低聲重複道,轉而眯起了眼睛,無情地打量著她。
「真話是什麼?」他冷冷地問道。
「不告訴你,自己去猜。」她哼了一聲扭開頭:「你現在的殺傷力這麼大,什麼都讓你知道了,我哪還有戲唱呢你說,是,是吧……」她說著,卻心虛起來,因為他正帶著危險的表情向她靠近。
「看來,你並沒有記得我說過的話,莉莉。」他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笑聲,又走近了一步,用耳語般的、輕而又慢的語調說道:「我說,不准你,離開。」
莉莉白著臉惶惶後退,剛才的伶牙俐齒幾乎罷工了。「我,我——」
「——你怎樣?」他十分友好地問道,居高臨下的,他滿意地看到她被逼到牆邊,驚懼地望著自己,啞口無言。
「既然,之前的那些事,都不足以達到我的目的,讓你對此印象深刻……」他若有所思地說著,抬起一隻手,撐在她耳邊的牆上,刻意放鬆了自己的姿態與呼吸,輕聲道:「那麼現在,我可否理解為,你更願意我用另一種方式,讓你……生不如死?」
莉莉背靠著硬硬的牆壁,緊張窘迫得心都縮成了一團。他的目光那麼兇狠、陰險又貪婪,毫不留情地打量審視著她的身體,彷彿能夠穿透綿實的浴袍,從她的身上刮掉一層似的。他離得那麼近,若有若無地挨上了她,伴隨著如同摻了蜜糖的毒汁般的話語,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面上。陽剛的男子氣息裹挾著陰冷的脅迫氣勢壓頂而來,讓她無處可逃,微微眩暈,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又脆弱,不堪一擊。
這就是他,她的西弗。對她好,便好得死心塌地,壞起來,也壞得驚心動魄。卻讓她無法自拔地深深著迷。她望著他就像望著自己的神祗,恐懼得無法呼吸,又虔誠得毫無保留。別無選擇,她露出一個怯怯的笑。
「那就來吧。」她小聲說道。
然後西弗勒斯就懊惱地看著這從來不怕絕境的小女人,毫無懼意地乖乖湊上來,主動吻上了自己,截斷了他早已水火不侵的理智思考,忘了本想幹什麼。
一時間,屋子裡只能聽到急促而綿密的喘息聲。忘情的吻漸漸變得瘋狂激烈。擁抱著彼此緊貼,耳鬢廝磨,將觸碰與撫摸引起的呻吟阻擋在喉嚨深處,連骨髓都在沸騰著,渴望更加接近,連一絲薄薄的布片也容不下。撕扯緊抓著,西弗勒斯覺得自己被她發間的香氣灌滿淹沒,應和著她摸得到的活躍心跳,他感到自己的胸膛中似乎有什麼在怒吼,用可怕的力量撞擊著。但他只能隨它去鬧,再不管束。
我鬥不過你,莉莉。不管是三十年,還是五十年,事實證明,我想我永遠也鬥不過你。他這樣想道,對自己抱歉地攤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放棄努力。
而莉莉則在心中認輸地感慨,他們之間這三十年的差距,她怕是永遠也追不上他了。比如,她現在很想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讓她只感到身上一涼,那件累贅的袍子就憑空消失了,而她自己,卻只能在意亂情迷和他的「阻礙」下一個扣子一個扣子地解開他的黑色睡衣再拽下來……遜透了。
「哦不!」他突然發出一聲粗暴的悶吼。猛地推在她的腰上,停了下來。攥住她的雙肩,深深地埋頭,呼吸顫抖。
「西弗勒斯!」她大驚失色,搞不清發生了什麼狀況,只是覺得他的指尖冰冷,用力撐著她才不至跌倒,「西弗,你,你怎麼了?」見到他正閉緊了眼睛咬著牙關,似乎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她嚇得帶了哭腔問道。他卻只是緊皺著眉,搖了搖頭。
一股沉重而無序的風,隱隱裹纏在他們的身周,寂靜而壓抑,只是力量大得怕人。
「西弗……」順勢讓他坐在床邊,她手足無措地矮身下來,發現他全身都像發燒一樣燙,脈搏極其紊亂,而心跳也是……
他抬手,將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拿下,握在手裡,挽在面前,一聲不吭。憂慮之中,她感到掌心相對著,似乎有什麼——是她的魔力,正緩緩地流入他的掌心,平衡著,安定著什麼。她瞭然,想要多釋放一些自己的魔法,卻被他的魔法抑制著,只能不急不緩地按照他的方式繼續。
只過了一分鐘不到,那股隱隱洶湧的風就消失不見。可因為它來時的安靜方式,反倒讓莉莉覺得,那風並沒有消失,而是暫時掩藏起來,隨時蓄勢待發。
他睜開眼睛,看到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那目光極為複雜,摻雜著震動,領悟,釋然,和更多的情緒……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她小心翼翼的,不敢問太多。
「很多,」西弗勒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包括那時的你,為什麼會……」
她沒有繼續追問,尷尬和羞愧讓她連腳趾都粉紅了起來,低著頭不敢看他。儘管這不是她的錯,但她還是覺得自己不該急躁,一切都應該慢慢來,可是……
「我想,我還是去別的房間……」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怎麼,因為我太差勁?」
他半真半假地挑眉,似乎並沒因此而尷尬,反倒是她急切地反駁「當然不!」然後就說不出話來,在他平靜地投向自己身體的目光中慌亂地縮成一團,無法遮擋,恨不得鑽地縫。
「不,別離開。」就在她羞臊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他輕聲說道,將她的手牽得近了些,「莉莉,我需要你。」
對她來說,這句話有著比一切甜言蜜語包括「我愛你」更大的殺傷力。莉莉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神情坦誠平淡,將她的手握在心口的男人,心裡頓時軟得一塌糊塗。微微哽咽著,她點了點頭。
勾勾唇角,他抬手,捧住她的臉,在燈下細細地看著,目光溫柔。
「終於見到了你……我的莉莉。」他嘆息一樣說著,有些痴迷獃滯,像是問她,又像是問自己:「我可不可以,不再忍著?」
她的呼吸輕輕地紊亂,也是痴痴的瞧著他:「……嗯。」
「應該不會太久……我是說,我不確定……」他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掂量地看著她:「畢竟,這些年,從那之後就沒——」
她的眼睛睜大了,深情地看著他,噏動著雙唇,卻什麼都說不出。
「只要你不因此而嫌棄我。」他探問地說道。
「……我怎麼會!」她極小聲地說道。
「……這是你說的。」他垂下眼帘,用力地抿了抿嘴角,鬆了口氣,揮手熄滅了燈光。
黑暗中,拉起那僵硬拘謹的人,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依然有些發燙的額頭抵上了她的。「別動。」他輕聲囑咐道。
不用他說,她也不敢亂說亂動,任由他緩慢而極盡依戀的溫存,也不敢做出任何可能會引他發狂的舉動。天哪,這絕對是一種折磨,她憋著呼吸想道。
保持著如此令她難堪的姿勢,手攥成拳頭放在身側,感到他的吻若有若無地掠過額頭,眼瞼,鼻翼,落在唇上,那神奇的手,撫過肩膀,在左邊那彈軟豐盈的地方緩緩地按壓輕撫,燃起了令人隱隱作痛的火焰,另一隻手則劃過那緊實柔軟的腰線,輕而又輕的落在平坦光滑的腹部,新生的肌膚幼嫩而敏感,她想大聲呻吟,卻不敢觸動壓在她唇上的柔軟的吻。
絲一樣的呼吸纏繞著她,那個吻,拘謹而小心,慢慢地廝磨著,從一邊唇角,到另一邊唇角,他噙著她的下唇,用舌尖細細舔嘗。
有什麼東西落在她臉側,痒痒的,溫熱又瞬間冰涼。她還沒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麼,聽到他的聲音在自己的口邊響起:「……疼嗎?」
愣怔地眨眨眼睛,她在黑暗中茫然地搖搖頭。
「可是我疼——我疼!」
他突然發出低吼,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堅硬的肩膀撞上了她的下巴,他拚命地將她捺在自己胸前,力量大得讓她以為自己的骨頭會被拆散。耳邊,他的呼吸變得粗重、急促、紊亂,震耳欲聾,彷彿那些纏繞的絲線猛地收緊,要將她勒死。
更多的溫熱又冰冷的液體落在她的肩頭,她的背上,她的頸窩,她頓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驚恐地呆在那裡。應和著他絕望的擁抱,無可抑止地戰慄著。——那是他的淚。
「西,西弗……?」莉莉低聲喚道,聲音不由得發酸。
將頭低垂在她頸窩的男人,發出一聲極低的、壓抑而脆弱的嗚咽。
她再也管不了這麼多,抬起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淚水洶湧而下。
「你說……你等我……」
他說道,聲音艱難地嘶啞著,斷斷續續,她沒能理解,又聽他絮絮說道:「你撒謊……你說,你會等我,回家來……」
伏在他的肩頭不敢出聲,她這才意識到,他一直活在那一天——那可怕的一天。
那樣平淡的幸福,在他離開家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寧靜,充滿希望,笑容甜淡的白衣女子整理著他的衣袍,承諾著等他回來,和他們即將出世的孩子……可當他離開家再回來,這一切都在轉瞬之間化為了泡影。對他來說,那一天,再也沒有過去。
「我告訴過你!」無意識地緊抓著她的頭髮,淚水比他想象中的更多,急切的吼聲從喉嚨深處撕扯出來:「我說過!不准你離開!……為什麼,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她泣不成聲,也只能重複地道歉。
「我太寵你,寵壞了你……你是我捧在手心裡不捨得傷一根寒毛的人啊!」他艱澀而痛苦地大吼一聲,狂亂地抱緊,抓疼了她,「可是你卻讓自己被他……鑽心剜骨!索命咒!——他怎。么。敢。」一時無法呼吸,他在黑暗中怨毒地盯著某一點,似乎又見到了那個卑鄙無恥的伏地魔。在阿茲卡班對貝拉特里克斯攝神取念的時候,如果不是有鄧布利多在,他怕是當場就將那女人徒手撕碎了。「沒用,沒用的男人……強大的巫師!是又怎樣!……不能保護……眼睜睜看著你——我是個窩囊廢!算什麼男人……」
「西弗勒斯!都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別再,別再想……」她抱著他的肩頭抽泣道。
「不想!……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卻……我看著你,那樣的你,跪在lily面前,不——!」一聲沉悶至極的吼叫,如同野獸的哀嚎。他無法描述更無法忘記,lily記憶中的那個場景讓他有多麼痛苦。「而我跪著求你,求你別離開!你為什麼不答應,你這狠心的女人……」
胸膛終於被刨開,那疼痛讓他不堪忍受,全身發冷,將她嬌小溫暖的身子攔腰扼在懷裡,無意識地前後搖晃著,仰起頭來,西弗勒斯無聲地嘶吼,火燙的淚水滾滾落下,灑在她的身上。他的心,他感受到它了,那麼疼,那麼疼。
黑暗中,他再次摸索著她的唇,確認它不再是那深深撕裂的傷口,用雙唇感受著它帶著酸苦咸澀的顫抖,而不是濃重的血腥氣。將她纖細的骨節一一摸遍,她的身體,溫暖的,柔軟的……活著的!想起她最後一次被抱在他的懷裡,毫無生機,癱軟沉重的屍體,漸漸變冷,他怕得顫抖起來,再一次用力撫摸著她的小腹,確認那裡並沒有那個讓他想起來就想尖叫的可怕傷口。
「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獃獃地顫抖著,他語無倫次,喑啞難言:「浴缸里的水都是紅的……洗不掉,也治不好,沒了,死了……誰都可以,任何人!為什麼只是你?……我只有你一個啊,為什麼要奪走……別這樣對我,莉莉,我受不了……對我說話,莉莉,跟我說話……求你!只要你睜開眼睛,對我說話!」他的下巴狠狠地抵在她的肩上,淚水流淌在她的背上,割裂她靈魂一般的痛楚。
「我在!西弗勒斯……我在這裡……」她在他懷裡哭成一團,不成調地喃喃著。他軟弱地抽泣,激動地抱著,挨蹭著她的臉頰,像一個意志薄弱的真正的老人或是孩童一樣,像是剛剛才知道她死了一樣,痛哭失聲。
卻原來,那種讓他害怕失控的力量,不是對她的恨,也不是愛,不是洪水猛獸般的憤怒,或者說,不僅僅是這些,而是他藏了三十年的淚水,他的心。
從她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流淚,不是不能,而是不會了。三十年來,面對著常人難以承受的一切,被誤解,被侮辱,被指責,被輕視,甚至被親生兒子唾棄,他都舉重若輕地忍耐下來,還慶幸自己不會為此難過,殊不知那顆心只是像她一樣為自己施了幻身咒,藏在他的胸膛里,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因為他無法面對,無法去真實地感知一切,那顆心在重重黑色的迷霧裡活了下去,他看不到它,卻被它支持著度過一切,只為了找到她,證明這一切都只是一場絕望而荒唐的噩夢。他像個清醒的遊魂,活過了這些年,而那些被他冷酷地封存的情感,卻在心裡覆了灰,蒙了塵,漚成了毒——只因為他太過堅強,或是太過軟弱。
如果她沒回來……不管他是否可以想象這種可能,也許他會一輩子這樣下去,別人也看不出異常。但現在,活生生的她出現在身邊,伴隨著真實情感的蠢蠢欲動,卻無時不刻地將那些被他攔在大壩之後的情緒觸動著,讓多年來心如死水的他難以忍受——任何人都會受不了的。
直到今晚被她激怒驚醒,在再一次情感迸發的時候感到心中那猛烈的疼痛,他才明白,這顆心記得自己承受過的所有,記得她的每一寸疼痛,記得她離開時的悲痛,對死亡的恐懼,對整個世界的仇恨,對多年來所作的一切,憂愁,焦慮,鬱結,關於她「可能不會回來」的害怕,和被她拋棄、不得不獨自面對一切的孤獨、難過,和委屈,一股腦地爆裂開來,讓他想要宣洩,想要流淚,僅此而已。
與此同時,他也真正明白了她。比如很多年前她為什麼會哭泣。比如她在這三年裡,記得一切,寧可自我折磨到幾乎瘋掉也不敢回到英國來看一眼,正是因為她也一樣,不敢醒來,怕這裡沒有他,到那時,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又該怎麼活下去。
醒了,真的,可以醒來了。他想道。自那一天起發生的一切,此刻,他覺得他們那麼模糊混亂,真的就像一場黑暗絕望的長長的噩夢,夢裡發生了很多可怕的事,記不起,也忘不掉,還說不清。多麼荒唐。
夢醒時分,面對著將自己從這麼可怕的夢境里喚醒,從始至終唯一一個讓他在自己面前可以軟弱,可以任性,可以犯傻的女人,西弗勒斯•斯內普,帶著驚悸與迷糊不管不顧地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將從夢裡帶來的種種陰暗痛苦化作苦水,一傾而盡,他用自己最真實直白的情感,迎接莉莉,他的妻子,他的女人回來,用最純潔的淚水,洗凈自己的、也是她的、心上的塵垢與陰霾。
此刻他覺得自己是如此輕鬆,暢快淋漓,呼吸之間,胸口和兩肋憋悶到發炸的濁氣不見了。心裡空了又滿,卻是暖洋洋的,像懷中的身體一樣柔軟輕盈。緊貼著的心,是一樣年輕活躍的節奏。
哦,他想道,這一切都很好。權利、地位、財富,他們什麼都不缺,實力、名譽、智慧讓他們可以在一起,再沒什麼力量威脅到他們。梅林保佑,回來之後的她,還是這麼美,這麼溫柔和……可愛,沒有「變」成別的樣子,不是么?而他自己,也依然沒有老去,由心至身,都還是年輕的,強大的,可以配得上她,在這麼多年之後,想想看!
壞事都變成了好事,厄運也成了梅林眷顧,轉變了看問題的視角,一切都可以不同。就看你是否願意看,或者說,是否有人,有辦法告訴你怎樣去看。
大腦封閉術?——見它的鬼去吧。
斯內普這樣想著,感到自己的頭腦、神經,一片鬆弛與舒展,帶著些疲憊的酥癢,像在太陽底下一樣,罩在暖而溫和的白光里,而與此相反的,末端神經和各種感官卻靈活又敏感,像是冬眠后蛻皮的蛇。
哦,想到蛇,他緊了緊懷裡還在抽噎顫抖的身子,還埋在她頸間的臉頰安慰地蹭了蹭,感覺就像吻在水面上……閉著眼睛,他長長地吸氣。他的心,他再次感受到了,它那麼輕。肋下生風,他想道。
簡直可以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