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團圓（三）
小花坐在村裡的蛋糕店裡。
今天是星期三。
每個星期三她都會到花白雲的蛋糕店裡幫忙。
她坐在櫃檯後面，美麗的臉上有一股難解的悵然和迷惘。
一晃眼，那兩個孩子已經來這兒快一個月了！
門口響起隱隱的腳步聲。
自從眼睛看不見以後，耳朵就變得格外靈敏。
「是誰？」
沒有人回答。
她摸著櫃檯站起來，側過耳朵仔細去分辨周圍的聲音。
那人似乎緩緩走了過來。
聽腳步聲，應該是個男人。
「你是誰？要買點什麼？」
她再次揚聲問，伸出雙手努力地像摸到點兒什麼。
仍然沒有人說話。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恍然大悟：「你是花百合姐姐家的啞巴哥哥，對不對？」
那人看她的目光似乎微微一滯。
「啞巴哥哥，這些請你吃！」
她笑得更可愛和單純，摸索著從櫃檯里拿出一塊虎皮蛋糕，又去摸水壺想要倒一杯水給他。
她一隻手摸著水杯，另一隻手打開水壺，壺裡的水還冒著熱氣。
水壺略略傾斜，滾燙的熱水倒有大半淋到了她手上。
「哎呀，你看我，這麼不小心！」
她忍著痛，拚命擠出一絲笑，手忙腳亂地想放好水壺。
一隻冷冰冰的大手已經死死地抓住了她。
沒有一絲暖意。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聽見那個聲音的一刻，她臉上的笑容驟然凝結成冰。
「你——是誰？」她顫聲問。
那人的手力道猛地加重，幾乎把她手腕捏碎。
「告訴我，你的眼睛從什麼時候開始看不見的？」
「我不認識你！放開我！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
即使她的世界一片漆黑，仍然能感到那人狂亂的怒意。
「姐姐，你聽不出來嗎？」
「姐姐，是哥哥呀，是哥哥來了！」
團團和圓圓的聲音從那人兩邊傳來。
「你們……」她一步步地向後退，一直退到牆邊，不安地靠在牆角。
「我不是說過了么，我不是你們的姐姐，也不認識什麼哥哥！」
「撒謊的人不是好孩子哦！姐姐，你每天晚上我們睡覺以後，都會一個人坐在屋裡，摸著哥哥給你買的水晶戒指發獃！」
「姐姐，你為什麼不要我們了呀！是不是因為我們不乖？」
團團和圓圓帶著哭腔說。
「團團……圓圓……」她崩潰地輕喚，小小的身軀沿著牆角滑落，抱起雙膝把頭深深埋起。
「姐姐……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你們——走吧！」
她把頭更深更深地埋進雙膝，回憶起大火后醫生殘酷的診斷。
很抱歉，格林夫人——
你大概不能再做一個設計師，因為你的眼睛，最多再過幾個月就會失明！
根據我們的猜測，火災可能只是一個誘因……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長期的加班和疲勞，對你的眼睛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現在你們看見的這個人，叫小花，只是百花村一個普普通通的種花女……」
「請不要打擾我現在平靜的生活！」
「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她像一隻寒風中的秋葉，瑟瑟發抖地躲在牆角，找不到一個安心的可以依靠的地方。
就在她以為得到了她想要的全世界，得到了苦苦尋求的幸福的時候，多年來苦心建築的小小世界轟然倒塌。
羅伊*格林的世界里不需要一個廢人。
這一點，他清楚，她更清楚。
屋裡似乎傳來孩子哭泣的聲音，然後是一陣沉默，和離去的腳步聲。
他們走了！
她抬起頭，猛然向虛空中伸出雙手，彷彿想要抓住點兒什麼。
回應她的仍然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也許這樣最好！
就讓他們把她生命里的全部的陽光和溫暖全部帶走——
留下她在屬於自己的黑暗裡孤獨地活下去……
江雲煙已經死了——
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是百花村的盲女，小花。
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如今的她，無法再看著外面燦爛明媚的陽光，笑著對自己說，今天也要多努力一點兒，做一個更好的自己……
隱隱似乎又響起腳步聲。
這一次……是誰？
「你好，我想買一塊蛋糕！」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熟悉聲音。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叫小草。」
「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因為——
這個世界上，有天才有地……
有我才有你，
有了小花才有小草——
花花草草天經地義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
*
很快，百花村傳出一個超級大新聞。
一個帥氣的英國人在村裡安了家。
村裡不管結婚的、沒結婚的姑娘每天都跑要到小花家去看帥哥。
他的名字叫小草。
他對待村裡的任何人都十分謙遜和溫和，白天和小花一起在花田農作，晚上在小屋裡教村裡的孩子識字和念書。
當然，他教孩子們念英語，孩子們教他學中文。
花黑土和花白雲常常說，小花呀，你從前在哪裡認識的呀，居然遇到一個這麼好的男人！
小花就笑笑說，其實我們也才剛認識……
村裡人都發現，小花的臉上漸漸開始有了笑容。
團團和圓圓的臉上每天也像吃了蜜一樣甜。
而那個叫小草的人，更是一臉的溫馨和恬淡，好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簡單而平靜的生活是他心中嚮往的一切。
起初的時候，花黑土還擔心他適應不了村裡簡陋的環境。
他看出他心思，淡淡一笑，和他坐在花田裡聊了起來。
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告訴他，曾經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和一個朋友談說起夢想，說要一畢業就去一個安靜的小城市過一份恬靜而與世無爭的生活……
花黑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臉上幸福的笑容，從那以後再也沒把當成一個外國人——
而是，像自己的孩子般疼愛！
其實，花黑土和花白雲原本也不是土生土長的花農。
他們年輕時是從大城市來這兒支教的青年。
抱著在這裡一直教孩子到有天教不動為止的信念，他們在百花村扎了根，這麼一紮根就過了幾十年……
他們也看出來，小草和小花從前一定不是普通人。
可是，誰都有不想說的過去，管他呢！
只要現在的他們，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不就足夠了嗎？
小草手裡拿著一把花籽，在花田裡挺拔地站著，用手遮起三分視線去看頭上暖暖的太陽。
羅伊*格林的世界里的確不需要廢人的格林夫人。
可是——
小花的世界里卻永遠會有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