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安靜

「哐嘡、哐嘡」，車輪碾壓鐵軌的聲響已經陪伴了我們兩個多小時。

我望著已是黃昏的窗外，西西在我旁邊看著手機。

我的老家是個沒啥名氣的小地方，動車高鐵都沒通，只能乘坐這樣的老火車。

這趟火車我這十年間坐了不知道多少次，十年前它要跑十二個小時，十年後它還是要十二個小時，堅持十年沒有一點變化也算是不忘初心的典範。不過和十年前相比，餐車晚飯的價格幾乎翻了個倍，這點還是能感受到時代的變化。

陳警官給我們的票是下鋪和中鋪，吃完飯後我就和西西在下鋪上無所事事。

我努力不去思考今天發生的事，依舊抵不住身體冒出的疲乏。靠著車廂壁，聽著鐵軌聲，我腦袋中自然而然的浮現以前看的一副插畫《突然失去夢想的乘客》。畫的是一隻躺在座位上的鹹魚。是的，那就是我。

西西不嫌熱的靠著我的側身，半躺在鋪上，時不時給我講木木她們回去后發生的事情。

我心不在焉的回應她，眼睛盯著車窗外逐漸看不清楚的景色，幻想著和西西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過著與世隔絕的悠閑生活。

說了這麼多，其實我的心情挺放鬆的。儘管有些提不起勁，但本質就和舒暢之後的賢者時間一樣。唯一讓我無法徹底放鬆的，是對面時不時偷偷瞟來的好奇視線。

對面坐著一對母子。中年的母親帶著大概七八歲的男孩。男孩不像我印象中的小屁孩捧著個手機就不理人，反而像是坐不住的猴子到處跑來跑去。於是整個車廂都時不時能聽到他返祖的猿猴叫和他老媽訓斥他的聲音。

男孩他媽最開始還用笑臉試著和我們搭話，我不太想理睬人，西西更是用無視和若有似無的嘲諷傷了中年婦女的心。我們現在就如張開了各自的精神領域達成互不干擾的對人結界。這效果挺好的，就連好動的小屁孩也讀懂了氣氛，不來驚擾我們。時不時的偷看還是會有，這種程度的精神干擾勉強還在能夠無視的範圍。

然而小孩子的忍耐始終是有限度的。

小屁孩的老媽去上廁所，走之前專門囑咐男孩把東西看好。我聽到這話的時候稍微向他們的方向看了眼，剛好遇到小男孩看過來的目光。

果然，等到老媽子一走，小男孩就一屁股坐到我對面。

「叔叔，你很有錢吧？」

「......」

「你跟這個姐姐，是那種關係吧？」

「......」

「叔叔，你是不是還養了其他小情人？」

「......」

毫無疑問，這些話西西都聽到了。

「雷雷，他好懂哦！」

結果是這個反應。

西西好像覺得挺有意思，不過要是我的孩子這麼沒禮貌我絕對會揍他。

「小鬼。」

我回了他一聲。

「別聲張，我們在私奔。」

「私奔哦！」

小鬼的眼睛更亮了。

「你沒看到我們連行李都沒有嗎？」我偷偷給西西交換個眼神，「其實我們才從一個不能說名字的邪惡組織逃出來。」

「吹牛！你騙小孩啊？」

「你最好當我們在吹牛。」西西陰笑一聲，「等到被D組織抓住你也不要把我們供出來哦。希望你手指被一根根拔掉，牙齒被一顆顆敲碎的時候，也能幫我們保守秘密，我們會感激你的。」

「你看他這樣子，我覺得他撐不到那時候。」我摸著下巴，困擾的看著男孩，「怎麼辦呢？」

「要不，晚上趁他睡著的時候......」

西西趴在我肩膀上，對著我耳朵小聲的吹氣。

「嗯......會不會太殘忍了？他畢竟只是個孩子。」

「可是他什麼都懂哦。」西西壞笑的看著男孩。

「那確實，」我在西西的臉上親了一口，「寶貝，就按你說的辦吧。」

從這以後，小屁孩再也沒找我們說過話。倒不是覺得他信了我們的話，他估計是理解到這兩個人多少有點不正常，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而我自己對剛才說的話有了不少感想，在那之後心情終於能徹底的放鬆愉悅。

夜裡關燈后，我和西西還一人一隻耳機的靠在一起聽歌。明明兩人都很累了，卻像是不想讓這一天結束般一直醒著。

窗帘已經放下，與車窗的縫隙中還能看到遠山上的一兩點燈火。

「私奔」——確實很符合我們的現狀。我和西西並沒有解決什麼，我只是斷了以前所擁有的，帶著我的戀人從現實矛盾的漩渦逃離。

即便如此——

「我今天表現還不錯吧？」

「那當然，」西西用呢喃的聲音回答了我，「就像英雄一樣。」

這一晚，我和西西就這麼相互依偎著，睡到了天明。

下了火車，我們打了個車回家。

從火車站到我家又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上車時已經到了第二天漫展開始的時間。我和西西一起在車上用她的魔法手機看了木木給我們拍的現場直播。

公司的大家似乎都沒把我們的「私奔」當回事，在視頻里也只是和我們做了些日常問候。老葉和玲叔倒是找到了機會嘲諷我，擠在屏幕里調侃我才是跑路最快那個。

視頻另一邊充滿了熟悉的嬉笑聲。少了我們兩個，這群人還是同樣熱鬧。

木木開始忙起來后，我們掛斷了視頻。

熱鬧一下子消失，我和西西安靜得像是公益廣告里需要關愛的空巢老人。

才離開一天就有點想大家了——總不可能這樣吧？

我的思緒正飄向某個自嘲的方向，西西的頭輕輕靠了過來。

「雷雷。」

「嗯？」

「你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

「嗯。」

「哦，我們先在這裡投資個一個億吧。」

「幹嘛啊？」

「在市中心建一座雷雷紀念堂。」

「我還活著呢，寶貝。不過給我豎座雕像說不定不錯。呃......還是算了，羞恥得我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雷雷，」西西像貓一樣在我肩膀蹭了蹭，「給我講講這個城市吧。」

「從人文歷史方面還是發展投資方面？」

「從雷雷的幼兒園開始。」

「你是想聽什麼啊？」

「什麼都行，」西西剛才還看著車窗外的眼睛緩緩閉上，「只要是雷雷講的，我能聽一輩子。」

時間還有很多。

不只是在計程車上的時間，還有我和西西相互陪伴的時間。

我們可以漫無目的的說著閑話，也不會覺得悶。大概我們就算漫無目的的得過且過，也不會覺得荒廢了人生。

在計程車後座的狹小空間，我一直以來尋找的「意義」彷彿滿足的坐化圓寂，我也終於從一直以來那個看不見的敵人手下逃脫。

從今以後都是平凡的人生，這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