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託之事

此時，靜雲師太的吟唱之聲也慢慢平緩下來，看來這場超度已經接近了尾聲。雖然沒有華麗的法事，但有了靜雲師太的凈心超度，還有她深厚的念力的加持，阿慶想來，這些村民也是極其幸運的。若是沒有靜雲師太在此，想必他不免要多費一番功夫送他們上路了。

在遠處的山坡上，此刻正有三道人影站在風中。正中的正是那個因靜雲師太的到來而退場的黑衣人，而他的兩旁站著的竟然是阿慶想要尋找的肖小梅和肖蘭桂兩個女人。只是，肖小梅的神色淡漠，無悲無喜，就像一個沒有情緒的木偶，就這樣冷冷靜靜地站著。

她盯著那半空中已經出現了好一會兒的黑洞的眼神充滿了異樣的神色。在一道虛影麻木地走向那個黑洞時，她的身子動了動，但那也是微小的動作。雖然以她的距離根本看不清那道虛影具體的樣子，只能依借地辨認出那是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的影子。那是肖小梅的老母親！也是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動容的人。

而站在黑衣人另一邊的肖蘭桂，同樣看不出喜樂和其它任何的情緒，她此刻的神色比之肖小梅還要冷漠，或者說根本沒有任何錶情，那樣子就像一個木頭雕刻的雕像。在她的肩頭竟然趴卧著一個小嬰兒的身影，這小嬰兒像極了還未足月就生出來的那樣子，乾瘦、毫無血色，流著滴滴答答的口水，嘴裡發出類似羊叫的怪異聲音，那根本不是正常孩子的叫聲。他的小臉，怪異而扭曲，更重要的是竟然還露出不符合小孩子兒的神色，那是是噬血般的殘酷表情，如果說那是人類的話。

似是早已習慣兩人的沉默似的，那個黑衣人根本不甚在意。他冷冷地輕笑了一下，開口說道：「小梅，你說，那些賤民竟然在死後還能得到高僧的超度，是他們太幸運了還是我太仁慈了，竟然這麼容易就放了他們？」

他身邊的肖小梅身子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始口回答他。而黑衣人也並沒有想得到肖小梅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看著前方天空中那個黑洞，那些麻木，排著隊走去黑洞的鬼魂。

靜雲師太念誦超度經文的聲音還在繼續，阿慶和黑狄則還是在一旁守候著，等待著這場超度法事的結束。一切都顯得靜默安祥，就像等待著一場無聲的戰鬥的結束，一場靈魂的歸屬。這是上天對他們這些怨魂的恩賜，也算是他們在怨死後真正的超脫。

此刻的蒂蘭，又陷入了夢境，她那緊促的眉頭顯示著她的不安。夢境中的蒂蘭，迷茫地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是何其熟悉眼前的一幕。心裡不禁地想，難道又是她的母親來找她了嗎？母親會不會怪罪她呢？她沒有辦好母親的所託，她甚至連長嫂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的嫂子是死是活，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怎麼樣了，有沒有生下來？而她見到了母親，又該如何向她老人家交待？

蒂蘭懷著不安的心情，慢慢地向前走著。「母親，是你嗎，是你來找蘭兒了嗎？」蒂蘭輕聲呼喚著。

只是不管她如何呼喚，前方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濃重的霧氣讓她看不清任何景物。正當蒂蘭正要放棄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兩道人影，一大一小，正慢慢地向她靠近。

「誰，是誰在那？」這回蒂蘭肯定不是母親來找她了。只是，那又會是誰呢？

很快，蒂蘭的疑問得到了解答，因為她終於看清了來人，那正是她在之前幻境里看到的掉落懸崖的肖根兒和他那瘋了后跳崖自殺的母親。

當蒂蘭看清了來者后，心裡奇怪，他們怎麼會入她的夢境來呢？只是她也不害怕，她並沒有傷害過這對可憐的母子倆，自然也不怕他們是來報負她的。相反的，蒂蘭與小時候的肖根兒還算有些情誼，她的後面總會跟著那個小男孩，總會「蘭姐姐，蘭姐姐」地叫著。

「根兒，二嬸子是你們嗎？」蒂蘭在看清了來人後，輕輕地喚道。

只是，她的呼喚似是並沒有喚醒用眼緊緊盯著她的兩人，蒂蘭有些奇怪，難道他們來不是為了告訴她什麼的嗎？怎麼喚他們也沒反應？

蒂蘭不知道的是他們的靈體並不完整，能給她製造一個這樣的夢境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辰，他們才有所反應，「蘭姐姐，我死的好冤啊！我好痛苦，身體好冰好冰！」肖根兒極其痛苦地開口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凄涼，令蒂蘭都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蘭丫頭，你救救我們吧！」在肖根兒開口后，村長婆娘也開口了。

「根兒，二嬸子，你們是想讓我做什麼？」蒂蘭強自鎮定，怯怯地開口問道。

「蘭丫頭，你肯救我們嗎？」此時村長婆娘似是有了些神志，見蒂蘭問起便有些希冀地問道。

「二嬸子，你們來我的夢裡，定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你說吧，我能做的肯定為你們辦到！」蒂蘭也穩定了自己的心緒，見他們並沒有惡意的樣子，也不再害怕，冷靜地問道。

「蘭丫頭，你知道，我們是死在懸崖底下的，懸崖下是萬丈深淵，那深淵下有個寒潭，我們的屍身就長年浸泡在寒潭裡。寒潭的水很冷很冷，我們在底下實在受不了了。你若好心就替我們收屍吧！」村長婆娘終於說出了目的。

「這……」蒂蘭有些為難了，不是她不願意，而是那裡既然是萬丈深淵，她一個弱女子又怎樣下去呢，就算她能下去，又如何能下得了那寒潭。

許是看出蒂蘭的為難，村長婆娘很快就接著說道：「你不必為難，你的夫君是個有本事的人，只要你告訴了他，求得他幫忙，這事對於他來說是極輕鬆容易的事！」

蒂蘭聽了這話，想到自己的夫君，或許他真的可以，但是，她也不敢輕易地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現在可是冤死的鬼，萬一辦不到，引來他們的報負那可怎麼辦！若只是她自己倒還是說得過去，但要是連累自己的夫君，那她卻是極不願意的。雖然她也同情他們的不幸，她也可憐他們暴屍荒野。

於是，蒂蘭遲疑地說道：「二嬸子，我可以幫你跟夫君說說，但他能不能辦到，就不知道了，若是不能，也請你們不要怪罪好嗎？」

他們既然託夢來求自己，也不好直接拒絕，但蒂蘭還是給自己和夫君留了一條後路的。

「只要你說了，一定沒問題的！一切就拜託你們了！」村長婆娘說完就帶著肖根兒消失在茫茫的濃霧之中。

蒂蘭從夢境中醒來，這回她倒是沒有什麼驚慌，對於夢多了，她倒是習以為常了。她看了看四周，見自己還是在自己少女時的閨房內，想起昏倒前的事，她開始尋找自己的夫君阿慶，只是屋內空無一人，就連小黑貓也沒在身邊。

蒂蘭從床里下來，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她走到了窗邊。同樣地，她也看到了那個開在半空中的黑洞。此時，那黑洞已經慢慢縮小，即將合上，下方靜雲師太的念誦還在持續著。黑洞前正有三道人影，緩緩地走向黑洞。

蒂蘭在看到那三道人影里，雙眼便開始濕潤。那是她的兄長和兩個外甥女啊！是她至親至親的親人啊！

只見她的兄長牽著兩個小女娃，在踏進那個黑洞的那一刻，他竟然回頭了。朝著蒂蘭的方向看了一眼，或許他沒有看到站在窗邊的蒂蘭，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他生活過的房子。但也就是他這一眼，卻讓蒂蘭熱淚盈眶了。

她是該感謝老天嗎？讓她還能看到兄長最後離開的一幕！或許她該放下，他們已經死了，再怎麼痛惜，也該讓他們離去。只是，那是她難以割捨的親情啊，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能輕易地放下？想到兒時兄長對她的疼愛，想到那兩個孩子乖巧伶俐，讓她心底的情緒更加激動。

許是她的悲痛過於沉重，她的肩頭搭上了一隻大手也讓她渾然不覺。在她的身子被擁進一個冰冷的懷裡時，才讓她轉過頭來。阿慶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她的身邊，正無聲地擁著她。蒂蘭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不舍和疼惜。

她該感到慶幸的，在她失去親人後，還有愛人在陪伴著她，無聲地安慰著她。

蒂蘭閉上了雙眼，昏倒在了阿慶的懷裡，她的小臉上還掛著她那未乾的淚痕。

阿慶抱起蒂蘭，對身後的黑貓吩咐道：「黑狄，你留在這，與靜雲師太一起善後，我帶蘭兒先回去！」說完，他就從窗檯飛身離開，消失在院子中。

阿慶很快就離開了肖家村，向著卓家村而去，在他離去的片刻，在他的身後，燃起了濃濃青煙。

山崖處，站著一個黑袍老尼和一隻小黑貓，一人一貓看著火光中的山谷。那個山谷中的小山村在一片火光里早已沒了昔日的影子。肖家村就這樣埋葬在火光里，或許誰也沒想到，這裡曾經發生過那樣慘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