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很多年以後,當蕭子寒再也不想提起劍,然後走到江左蘇家的拜劍堂看到那把名叫『天問』的劍時,他還是會想起那個月色並不明亮的夜晚,想起那個夜晚的那『九章』劍法,然後,恍恍地他會想到那個叫做『寧燁』的女子,那個早已在『凌煙閣』上懸挂著畫像的韓蜀,還有那個夜晚,隨著月色而舞動的『夜光』,然後他會想到一句話『君死我未死』,那個時候他會突然想到那個叫『驚蟄』的女子,想起那個山上同樣有月色的夜晚,她舞動的背影,然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這句話面前真的是蒼白無力,是任何勇氣都無法面對那個時刻的,他想。
夜光輕飄飄落在蕭子寒和若缺中間,伸手抓住那把凌空抖動的劍,不顧若缺的震撼,同樣是劍尖斜斜地指著前方,蕭子寒卻是感到夜光周圍一尺的地方連月光都難以傾瀉進去。若缺若有所動,手腕上的鐵尺在月色下反射著冷冷的寒光,順著他的手腕滑落到他的手心裡,然後他輕輕地向前踏上一步。
蕭子寒一直以來以為自己在江湖行走多年,高手見過無數,自己也是身經百戰了,只有到了這一刻,他才覺得原來自己是多麼的無知。剛剛夜光的起手式只是隨隨便便地擺了一個動作,卻是沒有絲毫破綻的防禦招數,在他看來自己是萬不能先出招的,因為那樣只會暴露出自身的破綻。等他看了若缺的這一招,才覺得自己在武學上卻是還沒窺見冰山之角。假若說夜光的防禦連月光都難以傾瀉進去的話,那若缺踏上的一步,宛若在一個地方擺了一個鏡子,而鏡子所對著的方向恰好是沒有月色也不必防禦的地方,但是卻可以反射進月光進去。若缺用掌心的力道吸附著鐵尺,豎直地向前推出。
蕭子寒明明看著若缺推動的速度很慢,可是轉眼間那把鐵尺就已經直指到夜光的胸前,而夜光手中的劍還是斜指著前方,看樣子根本來不及抵擋。在若缺的鐵尺將要點到夜光的胸部的時候,夜光左手突然閃電般地抓住了那把鐵尺。兩個人就這樣僵立著,然後,蕭子寒難以相信地看到那把鐵尺突然收回到若缺的手腕上,然後左手順勢接住,直點夜光的腹部,而蕭子寒明明看到那把鐵尺還在若缺的右手裡。夜光手裡的劍這時候才刺出一招。
蕭子寒有種很舒服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一個人面對沒有渡橋,沒有舟楫的茫茫湖面,然後還是從容地涉江而去。然後蕭子寒就看到那把劍順著鐵尺婉轉而上,直取若缺的手腕。此時若缺右手還是緊抓那把鐵尺不放,就在這一劍就要擊中的剎那,若缺一腳踢向菱形的『天問劍』。夜光並不多糾纏,放掉左手中的那把鐵尺,順勢而退。然後淡淡地說道:「子寒,可曾看到剛才那一招?」蕭子寒點了點頭,然後就聽到夜光說道:「天問劍法,取自屈原的古辭,其中尤以《九章劍法》最為凌烈。師傅當年說,你性情太易暴躁,不易學此劍法。然而師傅臨死之前還是想讓我代她傳授的。」
若缺盯著那把泛著冷光的『天問劍』,淡淡地說道:「《九章》乃是屈子當年被放逐時所作,世人愚鈍,多以為其中儘是悲憤牢騷之意,然不懂其忠心,肝膽之照。所以學習『九章』劍法,首要的便是精心養氣,從中體會到屈子之意。剛才那一招叫做『涉江』,你記好了。」
然後蕭子寒就看見夜光收劍而立道:「乘鄂渚而反顧兮,唉秋冬之緒風。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清脆的聲音在冷冷的月色下回蕩,直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