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留人
劉林成完成任務后,第一個回去司空長烈身邊。而隨著季飛宇、翟良陸續回來,循著他們三人蹤跡分別追來的三路人馬匯在一起,如同歸巢的鳥雀,烏壓壓逼近!
司空長烈問劉林成等:「準備好了嗎?」
劉林成等人齊聲回答:「準備好了!」
幾個人,對上千人的隊伍,眨眼便是一場血戰。
這裡面,翟良和另一名親兵——於東坤,比起劉林成和季飛宇來,武藝要稍微遜色一點,在漫無目的殺了有近三十幾人的時候,兩個人分別在肩頭、後面中了數招。鮮血迸流。而劉林成、季飛宇也只多撐了一盞茶工夫而已,殺的人不少,自己也擋不住前後上下都掛了彩。
就在陣地之外,有六匹馬,上面坐著四男二女,其中兩個女人,一看便是此次隊伍的首領。司空長烈心知不能酣戰,一路衝殺,突然翻身而起,越過一排長矛軍的頭頂,向這六個人撲來。
四個男子顯然有些慌亂,但中間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好似就等著這一招來臨似的。司空長烈人若飛鷹撲到,她兩隻手上,準備了足有七八十枚柳葉鏢,漫天花雨迎面撒去。
這般兜頭兜臉的,不死也有八成熟。司空長烈心中大驚,空中轉折卻沒了機會。
眼見要變篩子,一個人影從旁邊插過來。
雲杉手中的劍只抖了一抖,一片光幕鋪陳在半空。光幕上出現很多亮點,亮點迎接到柳葉鏢后乍然裂開。眾人只覺得眼前雪白的繁花一度盛開,那七十幾枚柳葉鏢已全部失去準頭,四散飛落。
女人瞠目結舌。
雲杉手腕轉動,光幕驀地一收,又驀地長虹般飛去。女人還沒反應過來,人頭落地!旁邊還有一個女人,眼瞅著不好,舉兵器想要抵抗。雲杉嘴角微挑,妙目中露出諷刺,身形一晃,已是正面來攻。幾朵劍花綻開在空中,跟著一點寒光逼近,這個女人胸口一涼,血光爆出。
四個男子見主將已死,提馬便要溜。司空長烈一躍而上,一掌解決一個,跟著喝道:「截停他們!」雲杉便從腰間取了鞭子下來,揮過去,將另外兩匹馬拉倒。司空長烈拉著馬上那個,兩個人一起滾落下來。貼地搏鬥,兩招不到,那傢伙就被司空將手背在了身後,司空一用力,他就殺豬一樣大叫起來。
另外兩個傢伙爬上馬,圍著隊伍不停大聲叫:「住手,都住手!」一邊說一邊拿起一面鑼,用力敲起來。
其他人聽到了,皆收手撤退。劉林成、季飛宇、翟良和於東坤死裡逃生,四個人不約而同,全部栽倒在地上。
司空長烈奔過去查看,發現四個人傷勢雖重,但是雙目緊閉之下鼻息粗重平穩,原來只是睡著了,這才鬆了口氣。
雲杉踢了踢地上兩個女子的屍首,其中一個,她看了看:「她叫柳葉心。」另外一個,她也將名字叫出來:「這個叫風琬怡。」
司空長烈下巴差點掉地上,瞪著眼睛:「你居然全都認得?」
雲杉撲哧一笑:「我若什麼都不知道,大約也不會來到這裡了。」接著告訴司空長烈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童放被毒殺了,你知道嗎?」
這是意料中的事,不過,他還是很憤怒,捶了一下樹榦:「楚風他——真的太狠毒!」
天色黑下來,野外燃起的篝火旁,剛在不遠處的河水裡剛剛清洗了身上血污的司空長烈,光著上身烤一隻鹿腿。
雲杉就坐在他身旁。
過去的記憶這會兒更加隱蔽起來,他們好像完全失去男女情誼的哥們兒一樣——司空長烈心無雜念,遞了一塊烤好的肉過來。
雲杉咬了一小口,司空長烈坐在她旁邊,一邊吃,一邊問:「你到天都的時候,正是我即將要被派往蒼歧三州的時候吧?」
雲杉正咀嚼著他拷出來的好滋味,讚不絕口:「好久不見,手藝見長。」瞧他一目不瞬間又不由自主流露出專註,心大動,忙收斂了嬉笑,正色道:「是啊,你猜得一點兒都沒錯。」
「我想,童放被毒殺肯定是真的,但是,他現在人並沒有死,對不對?」
雲杉挑起大拇指:「龍策上將軍果然慧眼如炬。」
「吳家三兄弟給他下的可是足量的毒藥。」
「但倚天哥哥身邊正有對毒物十分了解的神人啊?」她的臉一下子生動起來,「長烈你怕是忘記了蕭三郎蕭尊者了,這位尊者親手配置的解毒丸,解任何一種奇毒,都有神奇的功效。」頓了頓道:「當然,童放中的毒很深,我也只堪堪吊住他的命而已,最後解毒的還是天都的人。」
司空長烈這才冷笑出來:「法音老和尚到底給我們掙了面子。」
雲杉一陣訕訕。
司空長烈斜瞥她,卻是越看越愛,最後不得不長嘆一聲:「罷了,既是逸城公子的人情,我且代童放收下。」又撲哧一笑,「等那傢伙好起來,必得讓他還!」
「童放之前一直咬著你吧?」
司空長烈「嗯」了一聲。
「若不是看在他鷹王殿下忠心,我一定不救他。」
司空長烈心怦然心動:「雲兒——」一大堆話湧上來,最終還是哽在喉嚨。目光灼灼,已經泄露了心裡的秘密,所以,他飛快扭過頭去,待轉回來,已換了話題:「童放現在不會已經回天都,繼續刺殺誠王了吧?」
雲杉搖頭。
「噢!」他不由驚嘆。等雲杉接下來又說出一件事情,司空長烈頓時一蹦一丈高,三腳兩腳踢滅了篝火,跟著扯嗓子大喊劉林成、季飛宇等四個趕快拉馬上路!
鷹王會在琅瓊谷這件事,他也想到。只不過童放老是瘋狗一樣死咬著他,讓他沒辦法具體查證罷了。現在居然被楚風給盯上。
司空長烈招齊了四個下屬,連同雲杉,一起上馬然後打馬飛奔。一邊跑一邊還是想這個問題:「楚風瘋了,楚風真的是瘋了!」
寒潭周圍氣溫很低,雪妃和蘭語蝶都凍得不行。鷹王在琅瓊雪窟的一個洞穴里拖出個箱子來,打開,裡面長的短的,林林總總什麼都有,居然都是女子的棉衣。
沈靈才不管應該不應該,嘰歪著嘴巴「噼啪噼啪」問:「怎麼回事呀,怎麼全是女子穿的東西?」側目鷹王:「莫非殿下曾經藏嬌在這種地方?」說罷就笑起來。
鷹王竟然尷尬了,看了她一眼道:「你說得原是不錯的。」伸手將一件裘衣拿出來,放在手上看了又看,竟是滿臉溫柔之色。
好一會兒,他才將衣服抖開,轉身為雪妃披上。這衣服裡面是一層紫貂絨,褂面則是用孔雀毛織就而成,穿在身上固然抵禦得了寒冷,且在冰晶折射的光芒之下,轉換之間,褂面上映出的顏色或是藍綠,或是深紫,端是高貴美麗。
雪妃原本蒼白的臉因為得到溫暖而變得紅撲撲的。鷹王溫柔地抱了她一下,才又拿了一件衣裙給蘭語蝶穿上。這衣裙也不是凡品,乃是從石棉中抽出精華製成絲線,做成的布料裁製而成。一色雪白的,剛好和雪妃身上的孔雀裘配成一套。均為極好的保暖衣物。
沈靈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這才相信自己那句戲言當是真的了。
雪妃輕聲問:「是那年雲杉休眠后,你將她存放此處,然後準備的衣服吧?」
鷹王沉默了會兒,轉話題道:「那都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雪妃摸摸那光滑不失溫暖的褂面子,一陣辛酸忍不住翻湧。但是,想想剛過去那些事情,妒忌著實能引起太多後果,當下只能強忍,抬起臉時,已經笑了。
鷹王看著她,半晌,回身將箱子關上,又沈靈:「你冷嗎?」
沈靈道:「你箱子都關上了,自然不會有衣服給我穿。」
鷹王笑了笑道:「你的息影輕功練得不錯,這麼多年你娘傳授你龍濤內力,你也學得很好,應該不需要。」
沈靈皺著鼻子道:「我才六歲,有時候,也會覺得身體抵抗不住。」
鷹王盯著她,彷彿找到了什麼,嘴角一挑輕笑起來。
雪妃問:「我們得一直呆在這個地方嗎?路被堵死了,敵兵進不來,我們好像也出不去了。」
鷹王道:「若是我功力運行正常,從另一邊的懸崖上去,也是可以的。」
「但是……」雪妃明白這後果都是自己給弄出來的,剛說了兩個字,就鬱鬱不樂,將下面的話都咽下去。
沈靈道:「爬山我還是挺好的。」
鷹王道:「那我們就跟著你一起爬,怎麼樣?」
沈靈看看雪妃和蘭語蝶。雪妃道:「如果有台階的話,我想我還是可以嘗試一下。」
蘭語蝶非常畏懼他們三個,囁嚅道:「你們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吧。」
琅瓊谷里,這時候,兵馬的控制權已經全部落在單德芳手裡。這個單德芳,一心要輔佐誠王君臨天下,殺死鷹王,是他的宏願。因為雪妃的緣故,楚風始終不進宮的命令,也就在昨天,單德芳吩咐田心、何常,給誠王下藥,然後派專人將誠王送出琅瓊谷。火箭射雪夢軒,繼而弓箭手圍殲鷹王及雪妃在內的三個女人。
眼看大功告成,卻沒想到鷹王居然還能那麼英勇,硬是帶著三個女人重新回到琅瓊雪窟。更可恨的是,進谷的路被山石封住。如果著力清理,只怕需好幾天。而這幾天時間一過,外面會是什麼情景,單德芳精明,不用怎麼思忖也想得出。
陳彪傳來的消息越來越不利於自己。瑞祥郡主和上將軍都全力趕回天都,柳葉心和風琬怡死後,逃脫的部屬為了消減自己的罪責,主動將申志威和兩個女將給放了。這些人分別求援龍州和新州的兵馬,袁斌為前哨,賀琮率大軍十萬,準備進京勤王。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天眼四色刺花侍衛當晚從天而降。童放親自率隊,當著他的面,將吳若山、吳若水、吳若飛三人給殺了。然後問他要楚風。但是,偏偏誠王已經被他送走。最關鍵的時候,唯一能夠阻擋童放,而不讓他行兇的人被單德芳因一己之私送出琅瓊谷。單德芳機關算盡,功虧一簣,最終死在童放手下,成了琅瓊谷新的一個飄忽的亡魂。
當鷹王很辛苦帶著雪妃、蘭語蝶以及沈靈從另一側山崖上爬上來的時候,漫山遍野已經駐紮勤王的軍隊。上將軍司空長烈甲胄齊全,飛馬來到面前。身後是申志威、袁彬,還有劉林成、季飛宇等副將跟隨,賀琮在中軍駐紮,唯恐再有變故。旌旗招展,綿延開的軍隊足有十里。雪妃固然是第一次看到這等壯觀的情形,蘭語蝶也忍不住瞠目,沈靈更是拍著手叫道:「真好真好。」回首看著鷹王道:「難怪我娘說你是蓋世的英雄。我爹爹本事雖好,這統帥這麼多人的本事,還是遜色你的。」
鷹王這時已肯定她是什麼人,感慨一笑:「逸城公子武功日益精進,早在數年前便已獨步武林。孤此生,再無可能勝過他,所以,你也不要為你爹爹太過謙虛。」
又過一月,新任王庭首輔大臣蘇和禮進宮面聖。剛到晉陽宮,內庭副總管小章子笑眯眯迎過來。蘇和禮問:「殿下在嗎?」
小章子恭恭敬敬笑著道:「蘇大人,殿下去德勝宮了,您不知道?」
蘇和禮頓時一愣,道:「雲妃不是已經在戰亂中罹難了嗎?殿下還去德勝宮幹什麼?」
小章子笑著道:「雲妃娘娘是歿了,但是童放將軍不是死裡逃生嗎?殿下大概是要去處理重組天眼的事。」
「也是。」蘇和禮接替王蘭青成為首輔,對於朝中大事無不瞭若指掌。誠王叛亂之時,就是天眼一心盯著軍政司不放,造成軍機延誤,這對於重新恢復的鷹王朝來說,是非常深刻的一個教訓。
當日謝公就不贊成天眼獨立編製。現在看來,老人的話還是應該多聽。
明華宮裡面,王后重新複位,但是,可能因為動亂時驚懼過甚,長孫清漣剛得釋放便長病不起。還記得當年,為了給已故的明妃出宮的借口,她給自己編造了一個氣血凝滯導致頭痛的毛病,現在,這病當真找上她。王後日日頭痛不知,不過一月,已是岌岌可危,眼見一日不如一日,真不知道哪一天,晚上睡著了第二天再也醒不過來。
珍妃依舊住在碧華宮,經過此次變故,她老了不少。也不過三十幾歲,鬢角就斑白了。鷹王倒是英俊如初,二人相見,恍若隔了十幾年似的。那柳昭華被破格封了麗妃,但是此女也看穿了人生,雖然封了妃,卻每天只在太常宮,寫寫字作作畫,悠閑度日,再無心過問後宮俗事。
雪妃做了雪貴妃,她對鷹王的一往情深,叫鷹王大為感懷。王后眼見不行,如果薨了,自然由她繼任。
雪妃對權位並不看重,只是想要鷹王的寵愛,鷹王也非無情之人,她執意如此,他便遂了她的心愿吧。
且說德勝宮,沁水河邊,粉紅色蓓謐娜依然常開不敗。這裡的花匠拿著叫別人艷羨的俸祿,每天只是拾掇這裡的花草,不論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們始終要將這裡休整得如同畫裡面的仙境一般。
一個穿著紫色衣裳的女子站在這一大片花叢中,默默地只是出神,從太陽升起,到太陽偏中。七月的天,那可是熱得很,她蒙著臉的絲巾上已滿是汗漬,她卻依然一動不動。
一把傘撐起在頭頂上。
這時,她才得了召喚似的,驀然轉過頭來。
司空長烈的臉在日光下,宛若一陣涼風送進心裡。
她頓時心情激動,眼睛里也滿滿地湧起兩汪淚。
「小蝶……」司空長烈遲疑了片刻,還是親切地叫出來。
蘭語蝶默默看著他,希望他能按照自己所想的再說些什麼。
司空長烈頓時為難極了。
最後,他還是努力開口道:「小蝶,殿下說了,會送你去功德院,法音禪師醫術很好,會為你醫治臉上的傷。」
「我的傷若好不了了,你還會再記得我嗎?」
司空長烈一陣黯然,片刻才道:「我先送你去功德院吧。」
雲杉拉著沈靈,隔著花叢遠遠站著。沈靈洞悉一切,撇著小嘴道:「若做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便能從此成為某個人,那這以後,冒名頂替我娘的人不就太多了?」
雲杉瞧她一眼:「來這兒的路上,娘和你說的話,你都記得了嗎?」
「留在天都嘛!」
「也許你的日子,並不比剛剛那位夫人好過。」
「我不怕。」沈靈皺皺鼻子,「我是逸城公子的女兒,武功上面,爹的成就登峰造極,連郁劍都比我強,娘你也練成了外公的九花落英劍,偏我一個這方面不行。可我要超越你們所有人,這個地方,我非立足了不可。」
雲杉目露讚許,旋即又掠過一絲擔憂,最後索性坦然起來:「就按照你自己說的做吧。」
沈靈把鞋脫了,開始赤腳在軟綿綿的草地上奔跑。湯桂全在旁邊伺候著,不停地大呼小叫,又招呼著一群小太監們奔前忙后,聽沈靈的指揮,摘了幾百朵粉紅色大花,讓這個小姑娘好安靜地坐下來做花環。
沈靈做了好幾個花環,拿起其中一個最大的走到河岸的另一處,交給正在那兒憑水而立的鷹王:「送給你。」
鷹王一襲白裳甚是落寞,不過,看到她來,還是歡喜。抱抱沈靈,他們一下子就找到過去曾經有過的熟悉感,鷹王問:「真心愿意留下來嗎?」
「嗯!」沈靈偎依著他,堅定點頭。
雲杉立在幾棵大松樹形成的陰影里,始終依依不捨。但是湯桂全笑眯眯催促她:「郡主,船已經備好了。」
雲杉瞥他一眼。
湯桂全躬著身:「老奴只剩一把骨頭了,只要老奴不死,一定周全靈兒小姐,絕不讓她在這兒少了一根毫毛去。」
「是么?」雲杉又留戀地看了那邊一陣,「湯桂全,你可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一天後,瑞祥郡主在申志威的護送下,離開蓬萊。明華宮,雪妃再度懷孕,九個月後產下一個男孩,按照天朝皇族的排行,這個孩子被取名為鴻祈。依照王庭的建議,鷹王封他為世子。
同年,瑞祥郡主的女兒——沈靈,正式被封為柔福公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