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道如虎

滄州，雲闋山脈如同一個倒過頭的八字寫在滄州的東北角，北部是雪龍江沖刷成的河岸平原，這裡擁有著滄州最重要的河運與軍事重鎮洛河。

這座自滄瀾偏安南部兩州以來十分看重的戰略要地如今已經名揚天下。三個多月前，滄瀾太子率軍八萬至此，和有三十萬眾之稱的青川軍膠著於此。屢敗前來進犯的青川虎狼之師。

一場場血戰在洛河展開，太子靈澈七戰七捷，令青川大軍損失慘重。而滄瀾一方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八萬精銳之師緊余兩萬餘人。

就在生死之戰進行百日之時，一則震驚天下的消息傳來。

甚少介入蒼岐凡間鬥爭的三天聖殿派出了五百銀翼作為青川的強大支援。這支可以翱翔藍天的神子軍團。竟是在蒼歧聖峰的神之旨意下，插手了凡俗戰爭！

驚聞突變，面對著這樣的實力懸殊。似乎任何人都覺得滄瀾亡國之日不久。可所有人都猜不到的是，在那一天銀翼進犯的晚上。滄瀾軍隊不知道用了何種方法，藉助了何種力量，竟然是全滅前來攻城的銀翼團。

在第二日，滄瀾太子命人懸屍五百銀翼於洛河城頭。青川軍心大亂。消息傳開，世人一片嘩然，以為滄瀾當滅，局勢卻在一夜間峰迴路轉。本來逐漸明了的蒼岐大勢，又如霧中看花，水中攬月般不可捉摸。

而那位領軍退敵的年輕太子，更是成了世人關注的焦點，被傳為天人者有之。貶為妖魔者亦不乏其眾。

正值正午，在這片河岸平原的盡頭，雲闋山兩側山脈漸漸相合的地方，大隊的人馬正在行軍。

軍陣的前頭，一群衣著顯貴的人和兩邊戎裝將領騎馬而行，臉上都頗有疲憊之色。

「報！」前方一騎高喊著往這堆人的方向過來。是上午派出打探情形的斥候。

「報！前方二十里便是雲闋山入口夾雲道。平日此間雖有小股匪徒出沒，不過斷然不會對軍隊下手。過了這條道。今晚便可以到臨雲關了。」那一騎到了領頭眾人跟前，下馬跪地。說出了前方的情況。

「下去吧」斥候跪地的方向，最前方一位年輕人擺了擺手示意斥候休息。他身穿金甲，五官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他便是軒轅靈澈，如今整個蒼歧都在談論的那位滄瀾太子！

隨後他回身看了看身邊同行的一位女子，疲憊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三年前來瀾州練兵，如今…這一切可是都不曾變啊。」

「是啊，三年沒有回家，不知道永興城的秋菊是不是還如以前一樣絢爛。」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眉宇間卻有與歲月不相稱的成熟與穩重。

「過了臨雲關，我滄瀾一脈在蒼岐的立足之地，便只有滄州一處了。」

「靈澈…」女子聽得出旁邊同行人言語里的蕭索，不禁柔聲道：

「此次你以少勝多重創青川，退兵不過是以退為進。滄州地大物博，富冠蒼岐。將來與青川博弈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未可知么？這天下大勢，何嘗是一個人力量能夠改變的？或許借滄州之富，臨雲關之險，滄瀾還能偏安十年。可何時能復國，何時能面對身後這兩千萬滄瀾族人？

「明穗，這些你都不會明白的。」

「謀事在人，以你的能力，再加上那些人的幫助。或許…」身穿華衣的女子欲言又止。她看到靈澈的臉上有了奇怪的表情。

「那些人的力量…的確是很恐怖。」

「他們也不是沒有條件的。只是那條件對我而言，頗有些奇怪罷了。」太子喃喃道，隨即一笑，彷彿又回歸了自信。

「條件？」

「當日他們找我商議太急。這些日子忙著行軍，倒是忘了這件事。他們出手對付三天聖殿，甚至許諾推動封天帝國向青川用兵。作為交換的條件…竟然只是讓我竭盡所能去尋找一個女子。」

「一個女子？」明穗也為這個事實而詫異，他看著太子英俊的側臉，不由的聲音沉了幾分道。

「什麼人值得他們動用這麼大的代價？還有…他們說可以推動封天進兵？未免也太誇海口。」

「是很奇怪。不過也算是天佑滄瀾。他們的實力至少不是個虛數。」年輕的太子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明穗知道這個青梅竹馬的玩伴沒有想要說出那個女子是誰的意思，她向來不喜追根問底，只是默默在心中盤算自己究竟還能為身邊的人盡多少力。

「這次外出三年，想必攝政王叔父心裡不少挂念著你。」半晌，靈澈才開口道。

「我又何嘗不想義父呢。又三年過去了，他老人家的**病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明穗嘆息一聲道。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這次我帶了幾味蘭城神醫的良藥。對叔父的舊疾想來有些幫助。」

華衣女子點點頭，又說了些輕鬆的話題。二人拉著家常，隨著大軍又行了小半個時辰。

「太子殿下，前面好像有情況。」靈澈正和身旁的女子說話間，身後一個戎裝男子策馬上前了幾步。他揮了揮手止住了後面的隊伍。

「怎麼了葉將軍？」大軍忽然停步，明穗看著面前的將軍。靈澈亦是正色，他心知自己面前的將領必然發現了什麼。

「前面有人…」

靈澈和明穗同時順著戎裝男子的目光望去，百米之外一隻有棵孤零零的老樹，他二人細細看去方才發現樹上有著一個人。

那人躺在看起來隨時都有折斷可能的樹枝上。兩條腿互相架著自顧自的搖動，滿是悠閑自在的模樣。

「荒郊野嶺，這人躺在樹上作甚。」明穗看著前方，覺得那人的姿態雖然不雅，卻莫名舒坦。

她望向戎裝將軍，細聲道：

「葉炎大哥，你帶幾個人過去瞧瞧。若是觀景偷閑之人，還請他暫且讓讓。」

這番話說得像並沒有王權貴族霸道不容置疑，不少士兵聞言看向她，傾慕的目光數不勝數。

「嚴副將，」葉炎領命再度看了看眼前情況，對身後副官吩咐道。

副官點了點頭，叫上了幾個士兵策馬往古樹邊奔去。百米的距離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已越過。

「樹上的那位朋友，敢問荒郊野嶺的在此做什麼？」這位副將領命開道，卻也並未仗勢凌人。對於軍隊前行而言，敢於擋刀者能聽到這番禮貌的語氣，恐怕早已驚懼的離開。

然而樹上的人竟然沒有理這位副將，他仍然自顧自的擺著腿。突然哼哼兩聲唱起小曲來。重負之下的樹枝發出吖吖之聲。似乎也在和著曲子。

樹下騎馬的人臉色有些難看。但仍未發作，又高聲問了句。

「請問閣下在這荒郊野嶺一顆老樹之上做什麼，我滄瀾軍路經此處，還請這位朋友避讓！」

模糊不知語句的小曲仍舊在哼著，樹上的人仍然沒有對這個滄瀾軍中的將領作任何回應。

饒是嚴副將涵養極好，這一刻也不禁怒從心起，他身邊的士兵更是叫罵起來。一名士兵大步上前，倒轉過自己手上的長槍用木頭的槍柄朝著樹上的人捅了過去。

小曲終於中斷，卻聽聞「啊」一聲驚呼傳來。

木製的槍柄離樹上的人尚有一尺，那人突然把枕在頭下的手伸了出來，那隻手一把握住槍尾。動手的士兵只覺一股大力從槍尾傳來，他身形趔趄，一把被拉了過去。

長槍搭在了樹枝上，樹上的人順勢一翻竟然是順著槍桿滾了下來。士兵來不及收手，愕然間被滾下來的人身子撞了個紮實。

士兵一下唄撞倒在地，反觀那滾下來的人，只是用手一撐便站借力站了起來。落地之後的人影卻沒有絲毫停頓。一個閃身便閃到了嚴副將和剩下的兩個士兵身邊，三人抽刀反應。卻只見眼前黑影一閃，那人抽出一捆繩子甩向了他們。

「當心！」嚴副將畢竟是戰場上百戰之人，沒有慌亂。抽出了腰間的軍刀砍向了那個莫名向他們進攻的男子。不過這一刀對那人卻沒有任何威脅。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動作，只覺身法鬼魅。自己和旁邊兩個親兵莫名巧妙的繞了幾圈繩子。

副將領正欲反過來切斷繩子。那男子又瞬間來到了身邊。一個手刀擊在了自己手上。軍刀哐當落地。幾人還想掙扎，卻發現繩子已經牢牢的把己方几人困得嚴嚴實實。

「難怪人人說滄瀾國小軍弱，今日一見果然實力不濟。」男子低頭撿起地上掉落的軍刀，拍了拍手喃喃自語。

幾位兵將這才看清這個奇怪之人的樣貌，年近四十的嚴副將不由臉上一紅，竟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他的衣著簡樸不似大戶人家，也和江湖行走的武林人士不同。不過眉目清秀，隱隱有股英氣顯於面相之間。

「你究竟是誰？膽敢襲擊滄瀾將士！」即使是落入他人手中，嚴副將依舊沒有任何畏懼。他死死盯著這個少年問道。另外兩名士兵早已破口大罵，道這個少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我是誰不重要，對你們也沒有惡意，剛剛出手在先的…可是你們。」少年聳了聳肩，眼角餘光掃著滄瀾軍大隊人馬正飛快趕來，臉上卻仍舊平靜。

他撿起地上軍刀，伸手擱在了嚴副將的脖子上。

「無意冒犯，不過還請借將軍的脖子用用。」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葉炎將軍不會放過你的！」

少年沒有理會嚴副將的話，抬頭看著騎馬圍過來的滄瀾人馬。那一大隊的人圍成了一個大圈。有士兵張弓搭箭。殺伐之氣讓老樹周遭一片肅然。

「敢問閣下何人？與我滄瀾軍有何過節。要做出挾持我軍將領這等事情。」幾騎躍出人群，為首的正是那位葉將軍。

「我無意與將軍作對。在此恭候便是等著貴軍的遠道而來。」少年抬眼看了看那位威武的將軍，手中的刀絲毫沒有動靜。

「哦？」葉炎盯著眼前的少年，冷笑一聲：

「以你所言…那倒是顯得我軍不講情理，讓這位兄弟你久候了？」葉炎語氣里透著一股殺意，身後士兵弓如滿月，對準了挾持嚴副將的少年。

「將軍有大將之風…可是葉梵音葉元帥之後？」殺氣包圍之下，少年卻是反問了一句。這般鎮定的表現讓葉炎也不由一愣，隨即他又冷聲道：

「家父威名如雷，葉炎不及一二。倒是小兄弟你英氣逼人。面對我數萬人馬，強弓勁箭談笑自若。」

「不過在下雖然惜才，你今日冒犯滄瀾軍威之事，卻是本將軍不能容忍的…」語罷，葉炎眼裡寒光一閃。又策馬往前幾步。

那少年見這位滄瀾將軍如此強勢，不由抓著繩子往後將人質帶退了一步。

「葉將軍，我說過我沒有任何惡意。出手相搏，只為讓滄瀾軍上下有所重視。我有事相求，還望將軍給個機會…」

「什麼機會？」葉炎胯下駿馬停蹄，他有把握控制眼前的局勢，倒沒有不在意多聽兩句。

少年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良久，他面色嚴肅起來，朝著葉炎大聲道：

「我有要事拜見太子殿下！還請將軍引薦！」

一句話讓葉炎渾身一震，他眼裡的寒意更深了一分。

「你休想！」

然而他話音未落，那少年忽然做出了讓人不能理解的動作，他將手中的長刀丟棄與地，借著繩索捆綁的幾人遮掩，朝著滄瀾將軍跪了下去。

有士兵一驚，射出了手中的箭，「嗖」的一聲破空之音響起。一道黑影擦著少年的側臉掠過。

所有人靜默無言，只聽到那羽箭沒入老樹軀幹嗡鳴不止。一縷黑髮飄揚風中，從少年耳際根而落。

「若是將軍不放心，怕我對太子殿下不利。大可命人將我綁起來。」跪地的少年仍舊平靜，似乎方才那擦身而過只是凌厲的風而已。葉炎沉默看著他，一時間竟也有些失神。

圍在前排的軍士見此情景也是愣住，直到嚴副將解開繩索走入陣中，那些士兵才恍然大悟馬上圍了上去。

數十根長槍架住了少年的身體，把他和身邊的嚴副將隔了開來。

眾軍士看著葉炎，後者猶豫了一會。最終，臉上閃過一絲殺意。太子安危不容有失，這位三軍統帥正欲揮手讓人處死不明底細的少年，身後卻有一個聲音傳來，排開了一眾軍士。

「葉將軍…帶這位朋友過來吧」

「太子殿下…」葉炎聞聲回頭，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離他不遠。想來已經看清楚了這邊的一切。

「這位朋友既然如此坦蕩，又在此久候於我。若是不見上一見，倒顯得靈澈不懂禮數了。」

「讓他過來吧…」

葉炎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他心知太子殿下心性，終究沒有再作勸說。

將軍看了被擒住的少年一眼，揮手支開了圍成一團的士兵。他調轉馬頭對著那少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口中道：

「留你一條命，希望你不要做什麼蠢事…」

「謝謝將軍通融。」少年沒有聽聞威脅，反是微微一笑。對著馬上的將領再次謝禮。見對方沒有回頭也不在意，只是在士兵的押送之下跟了上去。

只走了百來步，扎堆的人群中空出了一塊地方。中間幾個人騎馬看著從老樹旁過來的一群人。更多的目光停留在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在這一道道凌厲的目光面前表現極為平靜。忽然他有意無意的伸了個懶腰。竟是嚇得旁邊幾個士兵手握長槍跳了開了。

他忽然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惹得周邊軍士目光里殺氣騰騰。

「這位少俠氣度超人，身手不凡。在此久候不知意欲何為？」行至軍隊正中，少年見到了兩個貴氣逼人的身影。一個美麗的女子凝視著他，率先開口問道。

「久聞攝政王視為掌上明珠的未央郡主貌如天仙，高雅不凡。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少年甚是不知禮數，面對問話又是一聲反問回應。他口中已知對面之人的身份，卻沒有行禮。一時間士兵躁動，又有罵聲傳來。

問話的明穗被這少年的反問弄得一時無言。不過她畢竟不是平凡女子，沒有為那英俊少年輕佻的目光和語言有所動容。反倒是揮手止住了身邊想要上去取了少年人頭的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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