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出東方
塗振為之前的事,憤憤不平,不過沒有幾天,他再也沒有發出過抱怨。
清風徐徐,一束陽光照了進來,乾淨的書桌,塗振正聚精會神地讀著張諳推薦給他的書——《歸南書》。
一個眼神,一個色彩,一聲話語,一聲驚雷,書中的每一句描寫彷彿就是故人的每一個動作,躍然紙上,歷歷呈現在眼前。塗振沒看多少就完全沉浸在其中,書中有書,腦中有樹,似乎開花結果,樹枝向四海伸張,映入腦海。
他讀得手裡直痒痒,恨不得立馬執筆,為自己所想所書,他愛上了這爾虞我詐的往事,當他讀到「君不見刀光劍影血中游,君只見青史留名險中求」時,直呼痛快。
次月,文樞閣。
「以往老夫給你看的書,你最多用半個月就看完了。怎麼這次,花了這麼久時間啊。」張諳捋須問言。
「回閣老,您這次推薦晚輩看的書,精彩絕倫,晚輩看了一遍之後實在不過癮,故而多讀了幾遍。」塗振恭敬地回答道。
「是嗎?」張諳隱約笑了,他漫不經心地翻開《歸南書》,「這本書是文帝時期的大學士陳璋所寫,除了記錄了明帝的實事之外,還夾雜了些符合邏輯的編造故事,所以與那些帝王實錄不同,讀上去也不會幹巴巴的。」
塗振聽得很認真,張諳遂看向他,「那你說說,這本書哪些地方吸引你,竟讓你看了這麼多遍。」
「明帝跌宕起伏的一生,爾虞我詐的兩朝鬥爭,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明明是一本書,明明是一張紙,卻可以如此鮮活,卻可以如此擾人心頭,有的是這番性格,有的又是那般言語,有的是有名有姓的曾經活過,有的則是編造而成的冠之性格,猶如教一個孩童寫字,不知寫出的是哪種筆風,這字體世間又找不出完全一樣的另一個。天地玄黃,盡落筆上,宇宙乾坤,盡在我的掌握之中,有趣,簡直是有趣之極!」塗振說著,他的眼神如臨其境,渴望而飽含熱情,越說越激動,大呼過癮。
張諳發笑,他看出了塗振十分享受讀這本書的過程,他起身帶塗振走到了文樞閣中另一個院子,這個院子與之前的書房比起來嚴肅不少,大門緊鎖,張諳從袖中拿出一把鑰匙,將門打開。
五名文樞學士在這房間里埋頭書寫,兩旁還有數名學士手捧著書籍亦或是幾張資料疾步走過,他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鬢角流過的汗珠,桌上殘留的蠟燭,所有的一切都預示著他們在執行一項艱苦且極其重要的工作。
「這,便是編寫。」張諳肅言,「他們是奉陛下之命,在此編寫先帝的本紀。」
塗振看著這些學士一邊翻看著眼前的資料,一邊奮筆疾書,完全沒有功夫理會外人。
「他們只需耐心地參照資料,分工明確,整理整理,便可大功告成。」張諳轉而看向塗振,「你覺得是寫這個辛苦,還是寫《歸南書》辛苦?」
「寫這個辛苦。」塗振斷言。
「哦?為何?這本紀每個人要寫的並不多啊,歸南書可是集一人之力,而成全書啊。」張諳奇怪。
塗振自信地笑了:「因為他們編寫本紀,不能享受其中。」
「哼哼。」張諳摸了摸鬍鬚,「那你意欲何為呀?」
看著那充足的資料,似乎只有在這裡可以一覽而盡,心裡因歸南一書而發癢難耐,塗振懇求道:「請您允許下官,可以在這裡自由行走,隨意閱讀,晚輩不會打擾編寫工作,也不會行違規之事,拜託了!」
「好。」出人意料的是,張諳沒有多想便答應了他,轉身便推門而去,行過塗振,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再次感嘆道:「後生可畏呀,後生可畏。」
塗振沒有多想,便再一次撲進了這知識的海洋,他拿起一本本罕見的史料,他知道這次的書將比以往的都枯燥,但這些都是為了以後更好地享受。
風檐展書讀,即使無聲而口乾舌燥,沉浸其中,年輕的昨天在不知不覺中時過境遷……
弘啟十一年,六月初八,這天對於大和朝來說,意義非凡。
惠德宮外,艾楷賢踱步四周,顯得十分著急,不光皇帝如此,連太監褚裕都有些站不住。
恍然,一聲啼哭打破了這異常的寧靜,一名宮女從殿內破門而出,眾人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向她看去。
「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宮女興高采烈。
「是嘛?!哈哈哈哈。」艾楷賢久違地仰天長笑,身邊的宮人亦拍手叫好。
反觀另一邊,艱難生產完的惠妃虛弱不已,她的汗水早已濕透了鬢角。明黃色襁褓中的小皇子哭唧唧地揮舞著小手,惠妃輕輕掰開襁褓的一角,無尚澄澈的眼神淚汪汪地與她對視,欣慰與喜愛頓時填滿了所有疲憊。
不一會兒,艾楷賢便聞訊走了進來,他急匆匆坐下,趕忙抱起孩子,看寶貝似地細看了個遍。
「朕等了你好久啊。」楷賢的欣喜不言而喻,這個孩子對他而言不僅僅是為人父母的驚喜,他愛不釋手,恨不得讓這個孩子即刻能說會道。
惠妃微笑著看著丈夫喜悅的模樣,她蒼白的嘴唇無力地張口:「陛下,你看孩子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樣,明凈似水。」
「對,這眼睛像你。」艾楷賢哄著皇子,「不哭了啊,朕的元子。」
「所以陛下……」惠妃慢慢吐露道,「臣妾想給孩子取個小名。」
艾楷賢依然逗著孩子:「你說吧。」
「善皓。」
「善皓?」楷賢看向惠妃。
「是,心地仁愛曰『善』,皎潔如月,為『皓』,善皓也算是臣妾這個為娘的對他的希望了。」惠妃如是說道。
「嗯……」艾楷賢略思,「『善皓』一名,寓意不錯,不過作為朕的長子來說,還遠遠不能以此冠其正名。用善皓作為小字,也算可以,行,就依愛妃所言。」
「謝陛下。」惠妃吃力地點頭,以示簡禮。
一個時辰之後,皇帝才不舍地離開惠宮,他恨不得整日整夜地呆在兒子身邊。
下午,宣室。
「微臣參見陛下。」黃晉與禮部尚書刑溫、吏部尚書楊韌行禮。
「免禮!」皇帝心情顯然還沒從喜悅中抽離,還沒等眾人完全行完禮,便命平身。
黃晉亦然知其所喜,故祝賀道:「陛下喜得龍兒,我大和再添聖子,可謂雙喜臨門啊。」
「是啊是啊。」另外二人附和。
艾楷賢笑了,他遂又說道:「朕叫你們前來,有幾件事想讓你們去做。」
「陛下請吩咐。」
艾楷賢正坐,稍稍收斂了興緻:「一來,元子還沒有取名,朕意讓欽天監先看看相。」
「微臣明白了。」刑溫領命。
「二來,東宮荒廢了十幾年,再者它是廢帝太子居住的地方,早就不能用了。朕要禮部重新勘察個地方,建造新的宮殿,殿名便命為『青麟殿』。」
眾人面面相望,「微臣遵旨,即刻去辦。」刑溫說完,便先行退下了。
吩咐完禮部后,艾楷賢轉對楊韌言:「命文樞閣,挑選十名淵博之士,好好準備,以便以後為元子伴讀。」
「微臣遵旨!臣告退。」楊韌領命亦退下。
殿內,此時只剩下艾楷賢與黃晉二人。
黃晉抬首,他沒收了之前擺在臉上的所有喜悅,言:「陛下的意思,是要立惠妃之子,為太子了?」
艾楷賢見黃晉神色,似乎有些反對,他走下殿,站到黃晉面前:「朕不光要立其為太子,還要冊封其母為皇后。」
充滿敵意的眼神,彷彿要一口吞掉自己,黃晉一笑:「陛下,微臣並不是想要勸阻陛下……」
「朕這不是來問你意見的,朕只是告訴你。」艾楷賢打斷了黃晉的對話,留給後者冷陌的背影。
黃晉挑眉默許,他走近,作了一揖,低了聲調:「老臣只是想告訴您,太子之封,擇賢為妙,一但成定局,想反悔,恐要天翻地覆啊,您此時是正在興頭上,萬一……」
「君無戲言。」艾楷賢再一次斬釘截鐵。
黃晉只好把話都咽了回去,「臣告退!」他亦有些生氣,旋即退了下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年復一年,帝相之爭似乎愈演愈烈。
三日後,天壇。
風起雨住,開陽萬里,裊裊青煙徐徐走向天邊;十二冕旒衣冠庄肅,堂堂邁向至尊。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祥雲瑞兆,惹出天邊金黃一片,剎那雲煙。
「旼旼穆穆,君子之態;星明炫爛,熠熠生輝。朕賜爾名『旼炫』,立爾為太子,冀來日不負朕望,統承四海,孝澤天下,亦無愧於列祖列宗。惠妃杜氏,舉止端莊,溫良賢淑,朕上承天意,下順民心,冊為皇后,治理後宮,母儀天下。」
霞光四海而來,前所未有的榮耀批在了杜文溢的身上,她看著襁褓中的小旼炫,代其授書,旼炫不哭也不鬧,倒也新奇。
杜后授冠,暢望天下,鳳目所去,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