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多情卻被無情惱(一)
失而復得的感受和一陣難以抑制的后怕佔據了公子岩的心,令他激動的摟住江子萱,密密實實將她裹住,生怕一鬆開手,她便沒有了蹤影。
過了好久,公子岩的心緒平靜下來,懷裡的人也沒有了聲響,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江子萱雙眼緊閉,臉色緋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暈了過去。
他臉色一變,將江子萱抱了起來,身體顫抖著,走向石尉寒。
他逃走後,尚未到城門下便遇到了石尉寒,因為事情緊急,來不及搬救兵,與石尉寒共乘一騎便火速趕了回來。
可現下是三個人,江子萱又昏迷不醒,一匹馬顯然不夠用。公子岩本想說先由他帶江子萱回去,有勞石尉寒步行。
誰知道,石尉寒忽然用冰冷的眼神看他,一言不發,上前爭奪江子萱,
「石將軍,你大膽,本……」
石尉寒不聽公子岩說,避開他懷裡的江子萱,用肩膀撞在他的臂膀上面,令他一陣痛呼,果斷的將江子萱奪了過去。
公子岩懷裡一空,心裡生出一陣悵然若失之感,揉了揉酸疼的臂膀,上前欲阻攔石尉寒。
「石將軍,請三思!」
石尉寒已經扶著江子萱坐在了馬上,雙臂牢牢的圈住她,俯身斜睨公子岩。
「你和三娘早沒有了瓜葛,你若是堂而皇之將她送回去,別人會怎麼想?」
「難道你將她送回去,旁人就沒有想法了嗎?」
公子岩正色,一字一句答:「起碼我給得起她足以般配她的東西!」
石尉寒臉色未變,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忍住了,冷哼一聲,策馬欲奔。
公子岩急得大吼:「石尉寒,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今日若不是你,三娘怎麼有此遭遇,難道你沒有看到,她的右手已經……」
聞言,石尉寒怔愣片刻,視線移到江子萱的右手,這才發現她的手臂骨頭已經翹起,他臉色立時變得青黑。
公子岩繼續遊說:「如今,只有將她帶回東宮,命御醫為她醫治,才有希望……」
不等公子岩說完,石尉寒冷冷打斷他的話,道:「天下名醫,十之八九投在世家門下,宮中御醫大多昏庸無能,不提也罷。石某不才,恰巧認識一兩個勝過御醫的大夫!且,你我心知肚明,三娘若是跟你回了東宮,才真的是沒有了退路!」
話畢,他策馬揚長而去,留下咬牙切齒的公子岩。
……
江子萱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好像邁步在雪山中,又好像穿越於火海里,浮浮沉沉間,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感到有冰涼的東西在她火熱的臉上移動。
她正感到熱,本能便順著那冰涼的東西靠了上去。
隨即,耳邊傳來一陣疾呼。
「三娘?三娘?」
是石尉寒嗎?他怎麼會在她的身邊?
可是等她側耳去聽時,身邊又是靜謐一片,根本沒有人,她想,自己真是太累了,才會產生石尉寒就在她身邊的錯覺,實在是應該好好睡一覺。
隨即,耳邊又響了男子的低沉聲音。這一次,她聽得清楚,正是石尉寒。
「三娘,你快醒來吧,你睡了兩天,難道還睡不夠嗎?」
「要是再不醒來,你的六疾館,可沒有人管了!」
「三娘,這次是我的錯,實在不該將你帶去山上,更不該將你一人丟在那裡。害得你身受重傷,還傷了右臂……」
石尉寒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只是用大掌緊緊包裹住江子萱的手。一顆水滴,打落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身體一縮。
「三娘?三娘!你醒了嗎?」
石尉寒驚喜的聲音再次響起,過了好一會,得不到她的回答,方才沮喪的說道:「三娘,你快些醒來吧。只要能夠補償你,讓我做什麼都是可以的。你可以打我一頓,也可以殺了我怎麼都可以……」
他在傷心,在內疚,在自責!
江子萱意識到這一點,心裡有些著急,多想睜開眼睛,告訴他她不怪他,告訴他不要難過。可是,她好似靈魂離開了身體般,明明有思想,明明聽得他的呼喚,就是不能睜開眼睛與他說上一句話。
「你自小跟隨丘公,十年努力終是有所回報,不過十五歲的年紀便小有名聲。若是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代大家。可惜……我欠你的,怕是一輩子也還不完……」
他說著,略顯粗糙的手指輕輕撫著她的右手。她喟嘆,他的手指實在是溫暖,令她懷念不已。
只是,他的話語,是什麼意思?她小有所成,他為何要感到可惜呢?他又沒有欠她什麼,為何要說還?
不等她想清楚,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沒有了右手,從此就……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江子萱的心,不斷下沉,原來自己的右手,終究還是廢了!
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猛力握緊右手,希夷能夠證實自己方才只是聽錯了話,可她的五根指頭,一點力量也沒有,反倒引得手臂處傳來陣陣劇痛,痛得她差點沒有大喊出聲,終於從昏迷中醒來。
石尉寒還在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乍對上她一雙浸水的眼眸,他立時呆住。
「三娘……你、你醒了?」
江子萱的心早已是驚濤駭浪,剛才那一動,她的手指雖然尚有知覺,卻根本不聽她使喚,捏緊拳頭尚且吃力。從此後,她怕是連筆都握不緊,更別說作畫書法……
若是讓她選,她寧願死了,或是一輩子不要醒來,也絕不想面對如此殘酷的事情。
見她不說話,石尉寒面帶小心,又道:「三娘,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她回神,勉強笑了笑,有心轉移話題,道:「沒有什麼,這裡是哪裡?」
說著,她看向四周,陌生的傢具,陌生的布置,處處彰顯著陽剛之氣,竟然是她從未到過的地方。
「這是我家。」
他家?江子萱先是一驚,隨即有些歡喜,可又隱隱感到不安,他畢竟與長笙公主定了婚約,她住在此地怕是不妥。
看出她的顧慮,他寬慰道:「你只管放心住下來,這個院子里平時沒有人來,絕不會傳出什麼閑言碎語,再說,你身上的傷,還需要調養幾日。大夫特意交代,在你傷好之前,不可隨意走動,否則你後背的傷口若是裂開,只怕有性命之憂。」
他話落,本以為還要多費一些唇舌才能夠讓她打消離開的念頭,她竟然笑著頷首,道:「那就有勞大郎了!」
石尉寒反倒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有些獃滯的看著她。
江子萱莞爾,他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她沒有了右手,就好像失去了所有,唯一能令她在意的,便是他。她是個有骨氣的人,當然不會利用他的愧疚和同情,逼迫他照顧她一輩子。
她想要的,只是與他開開心心相處幾日。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平心靜氣的相處過,半日也沒有!
她要借著這個機會,彌補這個遺憾。
石尉寒見她笑,以為她沒有發現她右臂的手筋已斷、骨頭也碎裂的事實。他久經沙場,殺人尚且可以不眨一下眼睛,面對她盈盈笑意,他竟然不忍心將這個噩耗告訴她。
他的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只能勉強對她一笑。
江子萱權當沒有看見他的掙扎和難過,嘟起了嘴,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如同一個單純的孩童,嬌聲說道:「大郎,我餓了,可有吃的?」
聞言,他方才想起她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了,連忙從桌上端起一碗米粥,極為自然的舀了一勺到嘴裡嘗嘗,發現餘溫尚存,而後遞到她嘴邊,道:「這粥下人剛送來沒有多久,趁熱,你先隨便吃些。大夫囑咐過,你暫且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
江子萱微微俯首,張嘴將勺里的白粥喝下。
他們之間,誰都沒有再說話,整個房間里極為靜謐,間或有勺碗相碰的清脆聲音和江子萱的吞咽聲,地上的炭火燒得很旺,給寒冷的冬日平添了幾分溫暖。
江子萱不合時宜的想,他看似霸道冷清,可此時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柔情,若是以後為人夫、為人父,定然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丈夫好父親。
只是,這樣的福分,永遠不會屬於她了……
想到這裡,她鼻頭酸澀,淚水湧上了眼眸,差點就要滴落出來。
石尉寒見她雙眼通紅,握住湯勺的手一滯,以為她發現了右臂的傷勢,囁嚅道:「三娘,你、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江子萱搖了搖頭,不好意思的用左手摳了摳眼角,道:「大概是眼睫毛掉到了眼睛里,酸澀得很,無礙!」
她一頓,在他再次發問前,垂涎欲滴的看著他碗里的半碗白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大郎,可否先將粥喂完?我還沒有飽……」
石尉寒小心打量她,她眼巴巴的望著他碗里的粥,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遂暫時安耐住心裡的煩躁和擔憂,一口一口將白粥喂到她的嘴裡。
只是,他不知道,這樣大的事情,到底能夠隱瞞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