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四)

(九十)拔劍四顧心茫然(二十四)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讓自己站穩,沒有在石家門前的街道上跌倒,看著宮人將石尉寒的父母團團圍住,看著石啟復沉穩的與眾人寒暄,江子萱只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在剮她心上的肉,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疼。

伴隨著這疼痛,有個聲音幽幽的問:自己和石尉寒,終於要形同陌路了嗎?

一張張笑臉在她眼前呈現,一聲聲恭喜進到她的耳里,她忽然生出了許多的不甘和委屈,這樣的心情刺激著她,一個心思的想要上前討回一個公道。

她開始從外往裡擠,她要擠到石夫人的面前,將事情說個明白,縱使和石尉寒再無緣分,她也不要背負這不清不白的名聲。

有人不情願的推攘她,卻也有不少人為她讓出了道來。

待有些見過她的人認出她時,不由小聲議論道:「這、這不是江家的三小姐嗎?」

「是呀,聽說她和石家大郎原是有婚約的,她現在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該不會是到這裡來討過說法的吧?」

……

這些議論聲,自然被石啟復夫婦聽到,兩人依著眾人的目光看過來,一下見到了雙眼通紅的江子萱。

乍見到她,石啟復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自然和同情的神情,而石夫人卻是氣呼呼的模樣,扭頭故意不看她。

江子萱徑直走到他們面前,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指指點點,道:「石夫人,今日之事……我無錯。」

聞言,石夫人的面上露出了怒容和鄙夷,張嘴欲言,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江子萱如何會不懂石夫人的意思?石夫人出身名門,最是講究素養,現下她是接連被退了兩次婚的女子,良好的德性自是不容許石夫人再對她落井下石,更不會與她討論今日的事情。

可是,江子萱問心無愧,不怕別人做別樣的猜測,毫不畏懼的接著說道:「我今日想到……府上拜訪,出門時,剛好遇、遇到公子岩,他告知我……街上有一處首、首飾店,店裡貨、貨物精美,可買做禮、禮物送與夫人。」

話到此,石夫人的面色一變,想到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在首飾店裡的原因,她立時明白這不是巧合所致。

江子萱此番本也不是與她理論,見她的神色,知道她也想到了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繼續說道:「我近來……並未在家中住,對京中世家子、子弟的事情……並不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謝安然的事情,不知道那是他新買的產業,才會傻乎乎的走了進去。正是因為她不知道,所以她光明磊落,在與石尉寒有婚約時,她沒有半點對不起他的行為。

石夫人抿了唇,雙手握緊。

「且,我只是女子……力不如人。」

石夫人閉了閉眼睛,嘴唇顫抖,面露悔意。

說完這話,江子萱好似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心裡再無牽挂,也不看石夫人,也不管石啟復的反應,徑直從手上摘下石夫人賜予她的碧玉鐲子,雙手高舉著,又道:「此物,原是夫人所賜,今日,奉還給夫人。雖然,我與大郎無緣,待大郎回來后,也請夫人據實告知大郎,勿要讓他以為自己當初錯看了我!」

石啟復聽到她的話,一震,喃喃道:「三娘,你竟然、竟然不口吃了?」

江子萱聞言苦笑,自從得了胡世然所給的香片以來,她一直勤加練習。半月之前,她私下已經能夠流利的朗誦詩文。而在人前,卻因為心底的怯懦所以遲遲不能改掉口吃的毛病,如今到了絕望之時,反倒是無所顧忌,更加沒有了怯懦,說話自然是流利。

石夫人的心思敏感許多,不似石啟復那般只注意到她口吃的毛病,而是為今日接了太后的懿旨而耿耿於懷。

石夫人看了她手裡的鐲子好一會,低聲說道:「此物,你留著吧,原是我們石家對不起你,可惜現下木已成舟。以後……」

說到此,石夫人有些說不下去了,江子萱如何會不懂她的意思呢?

即便當世士家藐視皇權,可這旨意一旦接了,便容不得他們反悔,更何況下旨的還是身為聖人之後的太后!

江子萱將碧玉鐲子往石夫人手裡一推,石夫人堅持不接,江子萱輕輕一笑毫不猶豫的鬆開手,那鐲子便從石夫人的手上滾了下來,在陽光下面形成一道優美的碧玉光暈,最後叮咚一聲砸在地上,摔成了幾段。

石夫人看著腳下的斷鐲,面上露出難過和惋惜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為了江子萱還是為了這無法復原的碧玉鐲子。

江子萱反倒不以為意的笑了起來,道:「夫人誤會了我的為人,我摔壞了夫人的玉鐲,如今倒也算是兩清,夫人以後不必再耿耿於懷了!」

此話一出,石夫人的嘴唇更加顫抖,伸手欲拉她的手。

卻見她毅然決然的轉身,一步步消失在人海中。

江子萱走著走著,感覺面上癢酥酥的一片,好似有蟲蟻在爬,不自覺的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濡濕,放到眼底一看,是瑩瑩淚水,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是哭了出來。

寒風一吹,淚水被帶走,面上留下一片刺痛。

可那痛,如何能夠抵過她心裡的痛?十五歲的年紀,方才識得情滋味,卻猛然回首發現,那情已經不再,良人難再得!

她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一輛紫色雙馬馬車停到她的面前。

她抬首一看,公子岩正挽著車帘子對她莞爾笑,一雙黑色眼眸深邃無比,好似汪洋大海,即便平靜無波卻也不敢讓人輕易靠近。

江子萱怔愣片刻,轉身便走。

公子岩倒也不追,只是坐在車裡,高聲道:「三娘,你覺不覺得你很像是春秋時的那些士大夫?冥頑不靈,卻又剛硬無比,個個沒有好下場。以我說,那樣的人……」

不等公子岩說完,江子萱很快折身走了過來,對他盈盈一笑,道:「原來是公子岩,恕小女眼拙,方才未曾看到公子,實在是失禮了!」

話畢,她微微屈膝,對他拜了一拜。

公子岩瞠目結舌的看著她,似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半響才喃喃說道:「你、你……你竟然不口吃了?」說完,又覺這不是重點,忙補充道:「你竟然不恨我嗎?」

恨?恨!自然是恨的!

可是恨有什麼辦法,就如同他所諷刺的那樣,她不能做那些過剛易折的士大夫,不能只憑著意氣行事,不能輕易與皇權對抗。

因為不能,她只能對他笑,對他以禮相待。在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以後,她終於學會,向現實低頭,終於知道,不是什麼東西都有黑白之說。

她抬首,面上真誠無比,自動忽略他前一個問題,答道:「棄我之人,本也無所謂眷念,更談不上對公子憎恨!公子所做,不過是讓我早些解脫而已!」

公子岩不說話了,用如同獵豹般銳利的視線打量她,好似第一次見到她,不認識她一般。

她任由他打量,沒有半分的躲避,好一會才說道:「公子,若是沒有事情,我便告辭了!」

公子岩回神,道:「三娘,我尚無太子妃。」

江子萱寵榮不驚的模樣,鎮定的看著他,只有那雙靈動的杏仁眼中閃著疑惑的神色,好似在說『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三娘,我發現,你很適合做我的太子妃。」說到這裡,公子岩似乎怕江子萱聽不明白她的意思,又補充道:「我是說,無論是你的相貌還是家世,還有你的才學和秉性,都很適合!」

江子萱莞爾,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最不適合的。」

「哦?」

「公子說得太過肯定,完全沒有感情,我如何敢嫁給這樣的丈夫?公子又如何能夠找一個毫無感情的妻子?」

「哈哈哈……」公子岩聞言,仰頭大笑起來,好似聽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話一般。

江子萱站在車外,靜候他笑夠,也不出言詢問。

公子岩笑得身體顫抖,好一會,方才喘氣說道:「三娘呀三娘,經歷了這麼多,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如同你我這樣的人,有感情嗎?你兄長江邵樂對他的妻妾們可有感情?謝安然對你那姐姐可有感情?石尉寒對我那妹妹呢?不是都一樣的嗎?」

這話,實在是大實話,江子萱明白,這是公子岩和她推心置腹的開始。可是,這樣一個不相信感情的男人,只會耍心機和權謀的男人,實在是太過冰冷,莫說以後日日夜夜面對,便是做普通朋友她也是不願意的。

她寧願找一個窩窩囊囊的男人過這一生,或者索性選擇青燈常伴,也絕不會做什麼勞什子的太子妃!

她沒有回答公子岩的問題,心裡卻在想,無論什麼樣的人之間都是有感情的,販夫走卒的感情是噓寒問暖、相扶相攜,富裕之家的感情是談詩論畫、白首偕老,他們這樣的人之間的感情大概是舉案齊眉,一心一意……

這世上,沒有哪種人沒有感情,只是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而已。

此刻,面對沉默不語卻自有主張的江子萱,公子岩眼中性味更加濃厚,道:「三娘你且看著,你定然會成為我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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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本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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