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拔劍四顧心茫然(三十)
公子岩不以為意的嗤笑起來,笑了好一會,方才感嘆道:「三娘呀三娘,以前,我總覺得石尉寒是天下第一無趣的人,明明年紀輕輕,做事說話卻是一板一眼,一副老古董的模樣。枉顧了大好的年華,如今我才發現,原來三娘也是這樣的人!」
江子萱並不動怒,完全將公子岩的話語當做對她的讚賞,微微低頭,極為誠懇的說道:「多謝公子讚譽!」
公子岩一愣,看著她眼中的認真神色,他再次笑了出來,有別於剛才的嗤笑,現下笑得十分開懷。好似懵懂無知的嬰孩般,張大了嘴巴,兀自歡喜。
江子萱看著他,心裡暗嘆,不怪她當初誤以為他是未及弱冠的大男孩,他這幅模樣,可不就是天真無邪?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即便明知道在他身邊就意味著將自己置身浪濤之中。
「呵呵……三娘……呵呵,我收回方才的話,你是天下第一有趣的人!」公子岩說著,一顆烏黑的腦袋又湊到了她的面前,低聲問:「你說,這麼有趣的你,為何留不住石尉寒呢?」
這話,無異於狠狠刺了江子萱一劍,她雙手一握,渾然忘記此時一隻手正與公子岩緊緊連在一起,力氣大得將指甲戳到了他的手背中。
公子岩吃痛,眸子一冷,卻沒有自己的手抽出去,道:「三娘,我真是不懂你,既然放不下,為何不去爭一爭呢?就算有太後下旨,可你和他畢竟有婚約在前,你若是不放手,他石家又能如何?」
江子萱笑了,公子岩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他這是故技重施,用對付謝家的方法對付石家,讓她去鬧,讓江家與石家的矛盾激化,讓他們也落下個慕國婚、遠世家的罵名。
她想得明白,所以才極早的鬆了手。只是有些諷刺和心酸而已,以前心裡沒有石尉寒,從來沒有為他考慮過,等真的意識到自己的情意,唯一能為他做的便也是成全他和長笙公主了。
公子岩是何等聰明的人?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早已經明白了她的秉性,見她笑得落寞,他冷哼一聲,說道:「你倒是為他考慮得周到,只怕他未必領你的情!」
話畢,他方才發現自己話里的酸意,不由一怔,待去看江子萱時,她正側頭凝視被白雪沉沉壓住的青松。
他鬆了一口氣,可又有一股子無名的怒火迅速竄了上來,她面對他時,竟然如此的漫不經心!
江子萱渾然未覺公子岩態度的變化,她手捧著一杯溫熱了的黃酒,藉以暖手,而視線漫無目的的掃視周圍景色。毫無預料的,石尉寒的背影撞進她的眼中。
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石尉寒獨自一人沿著長廊往外走,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可江子萱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怒氣。而一直陪在他旁邊的長笙公主,此刻冷著臉坐在位置上,出奇的安靜。
待走到風口時,石尉寒下意識裹了裹身上的狐裘,這個動作,顯得他尤為孤單。
眼看著石尉寒消失在長廊的那端,在公子岩欲發作怒氣時,江子萱毫無預兆的掙開了公子岩的手,倏忽站了起來,向著長廊方向奔去。
公子岩並未看到石尉寒,只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她消失在轉角的地方。
她走得急,剛被掃除積雪的石板路十分滑,一個不留神,她嗖的一下滑倒,身體往左前一摜,雙手剛好落在花圃之中的枯枝上面。
枯枝刺破了她的皮肉,狠狠插進她的手掌里,立時,火燒火燎的疼痛從手心中傳來,疼得她冷抽一口氣,再抬頭看去,哪裡還有石尉寒的影子?
她心下大慟,說不清楚是摔疼了,還是跟丟了石尉寒。
她舉起雙手一看,手心有殷殷鮮血,幾根枯枝還死死插在手掌的皮肉里,樣子十分猙獰。
她只覺疲憊異常,也不起來,也不管地上冰涼,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雙眼獃滯的盯著自己的雙手。
好一會,她感覺有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順眼一看,一雙厚底的高靴進入眼帘,再抬頭,竟然是石尉寒去而又返。
「大郎……」她心裡自是高興,可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抬著頭,痴痴看著他。
石尉寒抿唇與她對視片刻,終於敗下陣來,無奈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跟著他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江子萱無法回答,她只是看著他消失,著急了,便追了出來。只是如此而已!
她答不出來,石尉寒顯然也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斜睨她的手掌,道:「你的手,最好清洗一下,否則傷口若是化膿,只怕有得你疼的。」
「我……我不會。」
「起來!」
她從下而上看他,只能夠看到他的下巴和輪廓,至於他的眼睛和神情,對她來說實在是晦暗不明。她甚至不知道,他這般說,是厭惡她,還是出於別的心想!
在她胡思亂想之時,他又冷漠的說道:「回去找公子岩,他可以為你喚來大夫。」
她搖了搖頭,脫口道:「大郎久經沙場,可會清洗傷口?若是會,可否勞煩大郎為我清洗?」
她說完,就有些後悔,這樣的要求難免無禮!他現下與長笙公主成雙成對,她怎麼可以生出這樣的念頭?
她正準備為自己的魯莽找個台階,石尉寒出乎意料的彎腰將她攙扶起來,道:「也好,我在離這裡不遠處有個別院,你先隨我去那裡吧!」
兩個人,心裡明明都知道這樣的做法極為不對,卻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在賞雪宴會未開始之前,一起離開了襄王府。
襄王府的位置本來已經算是偏僻,靠近北城門,而石尉寒所謂不遠處的別院,其實更加偏僻,已經出了城門,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面。好在現下天氣太冷,城外早已經沒有了流民,他們一路上十分順利。
石尉寒沒有用馬車,而是與她共騎一匹馬,走了很久方才到達。江子萱抬眼看去,這精緻的別院,如同他本人一般,毫不虛華卻隱隱有貴氣透出。院中只有兩個不多話、安分守己的老家丁,見到她們並沒有多問,這使江子萱緊張的心情得到了緩解。
同時,江子萱心裡又生出隱隱的歡樂,這個別院的存在,應該是對他來說極為隱秘的事情,他卻肯帶她來這裡,是不是意味著,在他心裡,她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樣的猜想,也不過是猜想而已,她沒有問出口。
跟著石尉寒進到一間簡樸的卧室里,她便老老實實的坐在椅子上,看他駕輕就熟的去取來白布和剪刀,還有一瓶燒酒和一個裝著傷葯的小瓷瓶。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石尉寒默默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腕,細細查看她手上的傷口。而後,竟然也不打聲招呼,就打開了酒瓶子,將燒酒徑直倒在她的手上。
「嘶!」,那酒衝到江子萱的傷口,使她本能的倒抽一口冷氣,本來就很疼的傷口好似被大火燒到了一般,疼得她只想將手抽回去。
可是,石尉寒的手握得實在是太緊,根本容不得她退縮。
他還是沒有說話,眉宇間卻帶了一絲憐惜,手上的動作也輕了許多,小心翼翼的沿著她的手掌緩緩澆下燒酒。待他將酒瓶子放下后,又拿起白布輕輕按在她的掌心上,將掌上的血水吸乾淨,露出她手掌的面露,而後才拿了剪刀,開始為她挑出插在手心裡的枯枝。
她看著他深邃而專註的眼眸,看著他完美的輪廓及認真的模樣,鼻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來。
待石尉寒將她的手掌包紮好,抬頭一看,發現她滿臉的淚痕,一時變得有些無措,好半響才低聲問道:「可是我弄疼了你?」
江子萱搖了搖頭,不等她說話,他已經掏出了一方錦帕為她擦拭眼淚。
江子萱怔住,木木的看著他,倒忘記了哭泣,也忘記了手掌的疼痛,任由著他為她擦拭,眼睛似有似無的看著他手裡的錦帕。
等他擦乾她的淚痕,她還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錦帕,他有些尷尬,好似拘束的孩童般,囁嚅道:「我上次……後來……就一直帶著錦帕了,沒有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聞言,江子萱破涕為笑,原來他特意將錦帕帶在身上是為了她。
見她笑,他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本來十分剛毅的五官,一下柔和不少,看得她心下砰砰直跳。
笑著笑著,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暗沉起來,眼睛似有似無的看向她的唇,身體不由向著她靠近。
江子萱隱約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也尚有理智存在,可她忽然不想躲,也不想理會那些令人心煩的現實,就這樣獃獃的看著他,看著他的五官在她面前不斷的放大,放大……
當他的唇終於碰上她的唇時,她的心好似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般,燙得她有些難受,又十分貪戀那炙熱。
相較於她唇上的冰冷,他溫暖許多,輕輕貼著她,什麼都不做,已經讓她有喟嘆之感。
她雙眼一直睜著,看著他,看出他的試探和猶豫,她忽然有了向前一步的勇氣,生出拋開一切的決心,主動張了嘴,伸舌頭舔了舔他的嘴唇。
石尉寒身體微微一顫,剎那,他的眼中生出兩簇熊熊火焰,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肚子去,雙手緊緊摟住了她的腰,幾欲將她的腰肢掐斷,霸道而又不失溫柔的親吻起她來。
江子萱在他懷裡,不斷軟化,軟得近乎一灘水,柔柔的貼靠在他剛硬的身軀上面,差點就要不能呼吸,大腦中一片眩暈。
而石尉寒,則是越來越燙,燙得讓她心悸。身體隨之變得剛硬無比,那樣的硬,讓她有種想要逃跑卻又更想接近的矛盾感覺。
她心裡,不是不清楚再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情,可她將自己那一絲絲的退意全部壓制了下去。這一次,大概是她最後靠近他的機會,不管怎麼樣,她不想與他成為路人,卻什麼都沒有留下。
她這樣的想法,實在是有些傻,一邊清楚他必然會娶長笙公主,一邊又想徹底淪陷這一次。在她看來,未來到底怎麼樣,似乎已經不重要。
他吻著她,全然沒有了理智,有力的大掌不斷上移,開始拉扯她的衣服,狐裘上的扣子被他扯掉,他一不做二不休,將她身上的狐裘悄無聲息的仍在了地上。
他的額頭,溢出大顆大顆的汗滴,呼吸不斷沉重,好似在承受極為痛苦的煎熬般。
外面的大雪如同鵝毛般紛紛揚揚的飄在天空中,無聲無息給大地再次裹上厚厚的一層。屋子裡的火炭燒得很旺,間或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將寒冷完完全全阻隔在了外面,溫度熱得,似乎令他們兩人都無非忍受了。
石尉寒的手,有些亂無章法,只知道要緊緊抓住她,卻不想,一下抓住她的手掌,她身體一顫,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聽到她的驚呼,他方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再看向地上的狐裘,他如同被蛇咬了一口,倏忽放開她,猛然轉身欲逃離這裡。
江子萱的雙手,在她想清楚之前,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一下從後面抱住了他。
他不動了,低頭看了看她被白布抱住的雙手,眼中有痛苦也有恨意,咬牙切齒的說道:「江三娘,你到底想要我怎麼辦?」
他對她的怨恨和不耐,隨著這一聲問話,清楚無比的傳到了江子萱的耳朵,也鑽進了她的心裡。
她悻悻然鬆開了自己的手,垂著頭,囁嚅道:「抱歉,是我……蠻橫無理了。」
她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從他那一聲質問中,她終於明白,他真的做了決定遠離她,對她恐怕也只剩下了怨恨。而她,卻不顧廉恥的纏了上去,這讓他感到了無奈。
她想,這就是懲罰,懲罰她以前對他的傷害。如今,無動於衷的那個人,終於換成了他!即便,她想要的,只是回憶而不是未來,也已經令他煩不勝煩,不堪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