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狹路相逢
悠悠猶豫了一下,始終帶了幾分怯意,抬手拔下插在屍體胸口的匕首,握緊手柄,柄上的花紋烙在手心微微發疼,這是她親手雕刻上去的……他的名字。
還是沒有眼淚,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越天衡?她的眼神木訥地落在醜陋的屍體上,不再害怕了,這就是那個笑語晏晏的漂亮少年嗎?他是快樂的小天工,總厚顏無恥地誇口說自己前途無量,一定會超越她的爹爹。他總是油嘴滑舌地惹她又羞又氣,卻還是讓她從他身上感受到兄長的親切。他是少數敢惹怒程躍然的人,也總有辦法把程躍然弄得焦頭爛額,哭笑不得。雖然每次程躍然都好像很生氣,但她總覺得從小失去親人的程躍然,對越天衡還是特別的,還是把他當成親人般遷就和親近的。她甚至以為,程躍然和她一樣喜歡越天衡。
她又錯了么?他為什麼要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越天衡呢?她似乎完全不了解他,她對他的所有看法……都是錯的。
「真的是越公子?」瞧著她的臉色,慧珠嘆了口氣。「唉……若然如此,令尊恐怕也……」
「國師!」李佑迦突兀地攔住他的話。
萬懷君和霍少薰也滿臉忿恨和驚疑,慧珠和李佑迦帶來的消息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悠悠於是直直地看著李佑迦,沒說一句話,卻讓所有人感受到她近乎絕望的疑問。
李佑迦抿了抿嘴,似乎不忍心說出真相,他霍然一寒臉色,對她的隱瞞也很殘酷。「我趕去請戚先生來醫治師父的時候,就發現薛伯父和越兄弟並不在戚家,戚家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我急著為師父醫病,伯父他們向來行蹤飄忽,所以我雖略略擔心卻也沒甚在意。後來……」他頓了頓,顯出一些鄙夷,「程躍然殺了戚家老少二十六人,我便有些了悟,派人細查之下,在戚家附近的山谷里發現了越兄弟的屍骨。」
悠悠的嘴唇發白,輕輕地哆嗦,霍少薰看了心疼,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為什麼?」悠悠問,好像沒感覺到霍少薰的靠近。
李佑迦淡淡看著霍少薰與悠悠交握的手,沒有說話。旁邊的慧珠冷笑一聲,「悠悠姑娘,令尊的《天工秘錄》對一般人或許意義不大,對江湖人士來說也不如一本普通的武學典籍珍貴,但其中記錄的武器製作秘方和一些薛天工自己設計的火器和機關對帝王來說,卻是至大的寶物。程躍然一介貧寒,能得到遼國的全力支持,甚至如今他自立門戶,對遼國未嘗不是大患,遼國卻對他縱容姑息,令尊這本傳世奇書怕是幫了他的大忙。」
悠悠搖頭,「不!」她以為自己能說的斬釘截鐵,沒想到出口卻只是細如蚊蚋,「他不會因為一本書就殺了我爹爹和越天衡的!」
她記得他從戚家回來,對她說爹爹和越天衡活的好好的,開心地在寫《天工秘錄》。她還笑話他是外行,不明白這本書的傳世意義,他以為她沒聽見他說的話,其實她被他的話羞到只好裝聾作啞,他說那書還不如一本淫書更有用一些。
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嗎?
「真是畜生!」霍少薰已經忍不住高聲喝罵。他久居藏邊,雖然近來滿耳聽的是程躍然這位「霧山魔煞」的殘暴和狠戾,心底更多的印象還是幼時那個年紀相仿的乖戾少年。越天衡又與他們頗為投契,竟然如此慘死在程躍然手下,更讓霍萬二人惱怒不平。「悠悠,哥哥們一定為你,為越大哥討回個公道!」
李佑迦皺眉阻止,「兩位公子,不可莽撞。程躍然如今的武功,當世難遇敵手。二位……恐怕……」說著遺憾地看了看二人。
霍萬二人年少氣盛,江湖歷練又少,被他這麼一勸更加羞惱。萬懷君俊臉漲紅,「武功再高,也壓不住一個理字!他對不起悠悠,憑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認這個錯!」
慧珠聽了,眼中閃過一絲諷笑,真是天真無知的公子哥,認錯難道就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么?程躍然大可坦然承認暴行,誰又能拿他如何?表面上他卻露出幾分認同,沉聲說:「天理昭昭,程躍然多行不義,像公子這樣仗義執言的人多了,他的報應來的就可更快一些。」
霍萬二人聽他這麼說,心裡舒坦多了,臉色也緩和下來,連連點頭。
李佑迦沉吟了一下,「也好,程躍然近日就在千佛山附近,我也想向他追問薛伯伯的下落……哪怕還有一絲希望,總也要試一試。兩位公子如果有意,助佑迦一臂之力也好。」
霍萬二人連聲應諾,快步回房取了包袱兵器。
悠悠一直垂著頭默不做聲,當霍萬二人準備停當,躍躍欲試地走回大廳,她才猛然醒悟般渾身一顫,清澈如水的雙眸寒了寒,難得露出決絕的神色。她走回房間,拿起桌案架子上的長劍,細細端詳,這把劍是當初拜師的時候師父贈給她的「落霜」,她一直沒用過,沒想到,第一次動了用它的念頭,竟然是……想殺程躍然。
慧珠內傷沉重,留在竹海靜養,一行四人輕裝出發。
李佑迦有傷在身,掠行速度並不快,霍萬二人緊緊跟隨並不吃力。悠悠始終一聲不響地隨行在最後,臉色煞白,心神恍惚。走了一段她遙遙回望視野之極的竹海……如今她離開已經沒有人嘮叨叮囑她路上小心,也沒有殷切盼她回來,偌大竹海此刻遠望著,也不過是小小一座荒冷青山。刻骨的孤單一下子燒穿了她的心,失去愛情,失去親情……原來是如此孑然無助。
千佛山周圍林木繁盛,正值初夏天氣炎熱,四人心事沉重,午飯只是在林中簡單吃些乾糧充饑。越天衡慘死,薛雲牧下落不明,在這樣的情況下,途中無論是閑談還是安慰都顯得不合時宜,所有人都選擇默不做聲。
林間傳來語聲和踩在干樹枝上的噼啪腳步聲響,似乎來人眾多。李佑迦和霍萬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壓了氣息,不欲被來人發覺。悠悠還是默默發愣,對周遭的一切恍然不覺。他們在一個矮坡下面,坡上樹木森森,只要他們不刻意發出響動,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坡上人聲繁雜,多是少女低聲說笑交談,從她們言談中辯來,應該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青蓮雅苑門人。青蓮雅苑專收些來自江湖名門的少女,教些花拳繡腿和武林常識,因為很多世家夫人少奶奶出身於此,漸漸有些名氣。
一個少女的聲音格外尖細,「那個霧山妖女也不見得有多漂亮,怎麼就把大魔頭迷成那副德行?看看她出行的架勢,好像武林獨尊了似的,狐假虎威!」
「喲,嫣妹妹,你這話怎麼這麼大的醋味?」另一個少女呵呵笑,「別是看霧山魔頭長得俊俏,就暗暗動心了吧?」
「呸!」前一個少女鄙夷地啐了聲,「那種殺人如麻的惡人誰會喜歡?何況他當初拋棄髮妻,絕情寡義,不是個東西!」
「誰許你這麼說他?」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卻似乎就在耳邊。
悠悠渾身一凜,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這個聲音……是夏依馨!
坡上驟然安靜,衣袂飄飛的輕響由遠及近,來人輕功了得,雖然看不見御風而來的美姿,那隨行攜來的獵獵勁風,也讓人遐想翩翩,兀自構出一副絕美圖景。
說出譏諷話語的少女嘴硬地出聲道:「怎麼?我說錯了么?」聲音終是虛澀飄浮。
「我不許你說他不好。」夏依馨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卻比之前多了些尊貴凜然的意味,「我不許任何人說他不好。」
一聲慘呼,少女似乎受了攻擊。霍萬二人剛想躍上坡去相助,纖影一閃,悠悠已經搶在他們之前掠上山坡。
夏依馨穿著一身水紅的錦衣,輝煌耀目,她真是適合如此艷麗的顏色,襯得精緻的五官更加嬌艷無雙,悠悠乍然一見,也覺得目眩神迷。她坐在一乘六個灰袍少年抬的軟輦上,少年並未落轎,夏依馨便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所有人。
悠悠瞧著昏到在地上的少女,她的嘴角掛著殷紅的血跡,「你打傷的她?」悠悠冷眼看她,「你怎麼又會武功了?」
夏依馨極其嫵媚地一笑,眉目含情,「他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