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情重義重
「不合口味?」坐在他身邊的夏依馨出聲詢問,十分關切。「我今天做的都是悠悠和雲瞬姐姐喜歡吃的菜,你……」她皺眉抱歉,「晚上我再替你另做宵夜吧。」
程躍然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讓夏依馨垂下眼睛不願迎視。
「不必。」他淡淡地說,比之夏依馨的親昵態度,這冷聲一句,讓她白了白臉色,有些難堪。
李雲瞬輕輕揚了下眉梢,壓住眼中的笑意,「今天趕路累了,都早些休息吧。」
裴鈞武含笑點頭,與妻子一同起身離桌,他們近段時間都住在霧山,不用人帶領,施然攜手而去。
耶律璁坤戴著人皮面具,表情多少有些木訥,一雙眼睛卻戲謔含笑,他不動身,卻看著夏依馨微微發噱,「聖女大人,我們也做『有眼色的人』吧。走,跟哥哥去月樓賞賞花,吃吃『宵夜』。」
夏依馨垂著頭,面無表情。耶律璁坤的幾句話,句句話鋒如刀,那也不比上剛才程躍然的那聲不必更讓她羞惱痛心。她咬了咬嘴唇,在竹海這些人心中,她永遠只是個外人!他們永遠不辨是非曲直地偏幫悠悠!
程躍然站起身,漠然走向屏風后的小門。夏依馨也起身去追,卻被耶律璁坤如鬼魅般身影一閃,便欺身近前拉住她胳膊。「走走,賞花去。」
夏依馨冷冷看著他,耶律璁坤似乎對她的惱意毫無察覺,一路拖著她從大門飛快離去。夏依馨沒有掙扎,繞過一處院落,耶律璁坤才鬆了手。她冷笑出聲,「有楚王殿下陪我賞月觀花,真是榮幸之至呀。」
耶律璁坤一挑嘴角,沒有說話。
「沒用的。」夏依馨抬手攏了一下剛才疾行被風吹亂的頭髮,俏然笑道,「再過一會兒,就是他為我療傷的時辰,耽誤不得,他照樣還是會來我身邊。」
耶律璁坤失笑,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覺得這樣有意思么?他心裡的那個是誰,他是怎麼看你的,你一清二楚。這麼哄著自己玩,不可笑么?」
夏依馨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對我來說,沒什麼好笑不好笑,只有得到沒得到。」
耶律璁坤呵呵大笑,像是聽見了最有趣的笑話,「那聖女大人,你得到了么?」
夏依馨的笑容終於掩不住發自心底的怒氣,含笑的雙眼閃出森冷的恨意,「遲早而已!」
耶律璁坤笑著連連點頭,俯身湊近她。夏依馨皺眉,被這麼雙美目近近地盯著,任誰也會心浮氣躁。他的聲音低低的,有些道不盡的意韻,但是用媚惑口氣說出來的,卻是譏誚的話語:「抓緊吧,有趣的聖女大人,千萬別遲到你人老珠黃。」夏依馨勃然作色,不等她出聲反駁,他已袍袖一甩,揚長而去。
悠悠木然坐在四下無人的大桌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屋裡的下人都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上來收拾碗碟。
映非從屏風後面走進來,「悠悠少主,你……」他簡直只能連連嘆氣,要不是他自作主張跑來相請,這位姑奶奶能讓主上端著架子,死撐傻等一晚上!「這邊請吧。」他抬手,指向後門,映非面色戚戚,娶了這麼一位,主上的「大丈夫」實在不好當。
悠悠抬眼看了看他,並沒立刻起身,秀巧雙眉慢慢皺攏。師父和雲瞬師叔什麼都沒說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就是想讓她獨自想好怎麼面對程躍然吧?
既然來了,她深深吸了口氣,無論什麼樣的結局,都不該逃避!
隨映非出了後門,程躍然的卧房和小廳只隔了幾步遠,她進了房間,映非沒跟進來,反而關攏了房門。
房間里燈光明亮,她站在外間並沒看見程躍然,他素日辦公的大案后空空蕩蕩,燭光照在紫檀椅背上,悠悠看著,心裡浮現出他以往伏案皺眉沉思的樣子。她最喜歡看他辦公,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故意撒嬌,壞心地打擾他,看他丟下手頭的事務來哄她,心裡就甜滋滋的。
「悠悠……」他喊她名字的時候,嗓音壓抑而沙啞,讓她揪心一痛。
他站在裡間的窗邊,她望過去,陰影中的他,只是個模糊的影子。
「我不可能每次都去找你。」
他的這句話沒頭沒尾,像抱怨又像喟嘆。
悠悠愣愣地看著他的影子,竟然一時想不通他話里的意思。獨自住在竹海的時候,她總是聽見他喊她的名字,雖然那時很怨恨他,她還是忍不住飛身跑出門外,以為他回來找她了。現在真的聽見他喊她,卻讓她覺得這般不真實。
他緩緩從暗影里走出來,燈光漸漸勾勒出他俊美的面孔,長睫下的鳳目里,是她看不懂的洶湧情潮。她有點兒貪婪地看著他,鼻子,嘴巴……她拿不準是不是自己又做夢夢見他了。
「悠悠。」他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燈光中的她,只是這麼喊著她的名字,他就到滿足而幸福。
他動了動唇,有很多話他想對她說,可是,看見她,他就捨不得說了,那眉那眼……他怎麼也看不夠,她不在他夢中,她在他心裡。
門被敲響的時候,兩個人都被驚得跳了跳,都有些慌亂地各自閃開目光。
「主上,是時候了,聖女等您很久了。」一個婢女恭敬小心地催促。
程躍然皺眉,嗯了一聲,他看了下悠悠,「在這裡等我!」
悠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剛才真的只是她的夢吧?那樣的呼喚,那樣的眼神……
等他?
她在他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來,細細看他常用的筆硯,到處都是他的氣息。嗯,等他,她笑了笑,平復著自己的心跳。
她的目光突兀地停在桌案對面牆邊的條几上,架子上的那把劍——是她的落霜。
他辦公的案牘對面,就是她刺傷他的劍?每日他為江湖的討伐而傷神怨惱的時候,就對這她傷他的劍?
她站起身,走過去緩緩撫摸劍身,落霜的寒意似乎透過劍鞘割得她的指間發疼。她苦苦一笑,他覺得很委屈,很怨憤吧?所以才把這把劍放在這裡,時時提醒自己受到了怎樣的創痛。
門吱嘎一響,悠悠下意識地抓起了落霜。跑進來的卻是圓頭圓腦的小白雪狸。
「棉花!」她驚喜地叫它,棉花墨球一樣的眼睛閃閃發亮,親昵地竄過來繞著她的裙子打轉。悠悠抱起它,用臉摩挲它雪白的柔毛,眼淚滑落。霧山的一切都讓她陌生,包括程躍然,只有棉花毫無改變。
棉花撒了一會兒嬌,不顧她的抱緊,掙扎著從她懷中跳出來,向外跑去。
悠悠皺眉望著夜色深沉中的屋宇山巒,有心去追棉花,卻鬼使神差地抓起架上的落霜。霧山讓她因為脆弱而格外容易恐懼,落霜——是一把她也辨不清愛恨的利器,她此刻卻十分需要它。
其實……她早就料到眼前的這一幕。
棉花要去的地方,就是程躍然所在之處。
小小的山坳里,修葺精心的溫泉冒著縷縷熱氣。四周打磨平滑的石壁上點綴著幾盞琉璃燈,粗獷豪放中帶了精緻秀雅,很配池中雙雙沐浴的一對男女。
他們面對面雙手交握,琉璃燈的淡紫光彩照染得他們俊美的容貌好似相伴來人間遊戲的神仙眷侶。
悠悠站在石壁邊,抱緊懷中的落霜,一瞬不瞬地看著池水中的程躍然和夏依馨,她要看得特別仔細,因為往後的歲月里,她要靠反覆地回想這一幕讓自己死心。
「悠悠!」程躍然的眼中出現一絲惶急。
她就纖纖巧巧地站在石壁上,夜風吹起她的裙擺和長發,好像隨時要臨風而去。他看見了她的眼神,不傷心,不驚訝,空空一片,掏凈得卻是他心裡的全部希望。
他長身而起,就在他將要點水飛掠地瞬間,夏依馨猛然摟住他的腰身,「躍然,別走。」她的聲音里多了心碎的嗚咽。
悠悠終於眨了下眼睛,她沒走,死死抓著手中的落霜,一,二,三,她傻傻地在心裡數數,他想掙脫夏依馨的話,她給了他足夠的時間。
可是……他僵直地站在水中,水霧裡的雙目氤氳深邃,夏依馨緊緊依附在他的後背,悠悠看不見她,只瞧見她飄浮在水面上的衣袂。
這景象很美……
悠悠轉身離去,程躍然看著她長長的頭髮在風中甩出絕望的弧度。
「悠悠,別走!」他喊出聲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
悠悠加快腳步,幾個起落便下了霧山,她……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