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昭霞自戕
熙軍凱旋,浩浩蕩蕩的隊伍經過各大州縣,最後臨近乾都。
離城還有二十里,探馬來報:「稟元帥,攬月公主出城十里,正要來接元帥回京。」
龍懷璋先是一愣:「她來了?」忽又笑起來,「好啊,你先回去告訴公主,我即刻就到。」將督軍權放給韓遠征,他帶五十親兵,飛馬前往。
不一會兒,雙方相遇。
楊霽雪暫時忘了連日的擔憂,也把楊凝月的事情擱置旁邊,下馬,如一隻蝴蝶翩翩而至。
龍懷璋將她摟進懷裡:「這麼久沒見,想我了吧?」
「嗯!」楊霽雪很歡喜,也很滿足。
「怎麼突然想到要來城外接我呢?」龍懷璋還是有點奇怪。
靜兒說:「那還不是因為有人送信……」
「你總是沒有寫信過來,」楊霽雪刻意將「信」這個字咬得重重的,將話打斷,「我又一直做夢,夢見你不好,心裏面實在擔憂。」
龍懷璋非常感動:「這回,還真又因為有你替我綢繆。你大約還不知道,在惠州,確實有人對我不利,我險些就不能參與最後的戰鬥,此刻也不能安全回來見你。」
大軍回京,安頓好各級,龍懷璋面見建勛帝,交代了各項事情,酉時終於回來。
他先去見了南宮無塵,抱了抱小景森,又抱了一起來看望嫡母和爹爹的小華明和小景沐。一家人齊齊整整吃晚飯,龍懷璋坐在主位,南宮無塵在右楊霽雪在左,魏錦璇、關佑薇和燕靈琅依次。
席上,南宮無塵、魏錦璇、關佑薇先後問了一些問題,龍懷璋一一作答。吃完飯,南宮無塵說:「景森累了,我帶他回去休息。」先行離去。魏錦璇、關佑薇目帶企盼,但是,並不出她們所料,龍懷璋只對她們說:「你們也帶孩子回去休息吧。」接著追隨已經出門的攬月公主而去。
楊霽雪本不想霸佔他回來的第一天,龍懷璋執意跟著,她也只好說:「沒得從今天開始,又要落他人許多埋怨。你是一家之主,堂堂的傅悅上將,並不在乎,只有我會受這些話的牽扯。」
龍懷璋摟住她:「人生在世,總會被人說。而你,難道不也在說別人?」
「我只是闡述事實嘛。」
龍懷璋一聽她語調拔高,急忙道歉:「我說錯了,向你賠不是。」然後一路摟著,仍不鬆手。
回到房間,自然恩愛。一陣馳騁,龍懷璋俯身溫香軟玉:「離開你三個月,我可是沒有一天不想念此刻。」
「你貴為上將,又兼楚王,還是尚書令、太尉、陝西道大總管,領兵征討莫黑塔,乃威風八面的大元帥,招招手,都會有數不清的女人往你身邊擠吧?」
楊霽雪譏諷著,旋即「唉喲」叫了一聲。
龍懷璋有點兒生氣:「你再說呀?」
「說不說,那些還不都是事實。」楊霽雪死犟,不改口,就被龍懷璋用實際行動懲罰。
外面隱隱起更,他們才相擁而卧。
「懷璋。」
「嗯。」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講?」
龍懷璋有點累:「現在想不起什麼,明天再說,好嗎?」剛說完,便起了微微鼻息。
楊霽雪撐起上半身,看了一眼,又以手支頤,仔細端詳。身邊這個男人,聰明睿智,戰功赫赫,原可以滿足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可是,偏偏直到此刻,他還是初見那會兒的樣子,那麼英俊,那麼年輕。
長樂公主龍紅瑛說得是:「像我二哥這樣的人,多的是女人喜歡她,昭霞公主絕不是唯一的一個,也永遠不會是最後一個。」
楊凝月剛從洛城來乾都那會兒起,對所有的人都滿懷戒備。那時候,她正經歷過父皇被弒,姐妹被踐踏,在洛城,大約也幾次三番和厄運遭遇。目睹這樣一個男人,說不心動,大約都是假話。
「真的要把你分給一個又一個別人嗎?」楊霽雪不由得憂傷。可如果不這麼做,她這樣的人,毫無根基,會不會對懷璋的未來,又產生不好的影響?
「懷璋啊懷璋,你到底要讓我怎麼辦才好呢?」
到了第二天,楊霽雪再次提起昨天晚上的問題:「你說會有話和我講嗒?」
龍懷璋失意了似的:「我記不起來我有說過這句話。」
「唉,明明有說。」
龍懷璋穿好了朝服,戴好朝冠,親親她:「什麼事都沒有,我現在上朝,回頭再陪你,好不好?」
楊霽雪提著一顆心,沒破,但也沒放下來。送走他,回來,一眼看見楊凝月立在廊下。
楊凝月冷冷的目光直瞧著斜喇里,那兒,往裡面延伸兩間,正是她和龍懷璋的寢室。
楊霽雪很膈應,回屋坐了會兒,站起來:「靜兒,陪我出去走走。」
今天運氣好,剛到承南府,她就碰見昭霞公主在門前上馬。可是,運氣不好的是,當馬夫趕著車子過去,赫南昭霞已經帶著青鸞策馬離開。
北汗人馬術一流,在昌平街上騎馬如入無人之境。眨眼間,過了奉陽門。來到太尉府,今天龍懷璋在這裡辦公。
赫南昭霞不等通報,闖進青龍堂:「龍懷璋,你又要娶小妾了,是不是?」
龍懷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哪裡話來,我什麼時候又要娶妾了呢?」
「你還和我裝蒜!」赫南昭霞氣都喘不勻,伸出手,點指他的鼻子,「原來你就是獨獨不喜歡我的,這麼討厭我,不希望接近我。我要讓你後悔,一定要讓你後悔,你給我記住!」
楊霽雪讓馬夫把車停在十字街口,撩起一邊車簾往外看,只見剛進太尉府不久的昭霞公主,旋風價又衝出來。
她顧不得體面,撩起帘子大叫:「昭霞公主、昭霞公主!」
赫南昭霞一陣風兒馳過。
靜兒也擠在窗口,咂舌道:「好奇怪哦。」
楊霽雪兩次碰壁,正沒好氣:「你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剛才沒看見嗎?那個番邦女子,好像哭了也。」
「胡說!」楊霽雪隨口訓斥,可是仔細回想,赫南昭霞縱馬馳過時,那表情,真的好像在哭。「會不會是上將又說什麼了?」
「難說。」
楊霽雪止不住皺起眉頭:「那我們再去一趟承南府好了。」然而,結果她們還是吃了閉門羹。
楊霽雪央求青鸞:「就讓我見一見公主,說一句話就好。」
青鸞搖搖頭:「這會兒公主誰也不想見,尤其是傅悅府的人,尤其是夫人你。」
靜兒聽得來氣:「公主姐姐,別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隨便她怎麼樣吧,我們走。」
回到車上,楊霽雪埋怨:「你說話也不注意點兒。」
「我們還要怎麼注意啊,就算你已經不是堂堂公主殿下,可在傅悅府,上將都對你小心翼翼,誰敢這樣給你臉色看?仗著有個北汗國撐腰而已,生得這樣嬌貴又愛鬧騰。」
「你也知道她是北汗的公主?」
靜兒道:「公主姐姐,有道是命里有時終須有,這個番邦公主強求不到上將,公主姐姐你也不用非去替上將強求她。」
「事實像你說得這麼簡單,我也就不用這麼勞心勞力。」
回到府中,剛到朝斕苑,楊凝月迎面而來。她今天有點不一樣,不僅穿了一件簇新的銀紅色綉芍藥花羅衣,眉眼都精心描畫過,斜飛的凌雲髻邊,一朵鵝黃的絹花盛開正艷。
靜兒察覺到什麼,搶先擋在楊霽雪前面,剛要說話,又被楊霽雪拂在一邊。
「公主姐姐。」靜兒口氣里透著擔憂。
楊霽雪輕輕搖頭,示意「沒事」,轉過頭,綻出笑容,然後才對楊凝月說:「姐姐有話和我說?」
楊凝月看了靜兒一眼。
楊霽雪便道:「靜兒,我有點渴,府裡頭有新到的雪梨,你去取幾個,削好了放在屋子裡,待會兒我想吃。」
靜兒沒辦法,微蹲身:「是。」
楊霽雪伸手一指湖心亭:「那邊清凈,不若我們姐妹去那裡,也好說貼己的話。」
楊凝月頷首。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過小橋,進了亭子。
四面都是水,剛剛拔出來的蒲草露了一個尖在水上。幾隻鴛鴦快樂地游來游去。
「妹妹昨天過得不錯吧。郎情妾意,都是其他人想卻得不到的。」
「你真要說什麼,就直接點,不要拐彎抹角,浪費時間。」
「你真要聽?」
楊霽雪深吸一口氣:「是!」
楊凝月笑了:「我也不想,可既然發生了,你又很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其實在惠州,我就已經和懷璋在一起了。」
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楊霽雪還是被這句話打擊得身體一晃。若不是急忙扶著柱子站好,她都覺得,自己當場會一頭栽進湖裡去。
「懷璋什麼都沒和我說。」
「說了,昨兒個還能和你那麼和和睦睦?」
「你什麼意思?」楊霽雪臉一陣發白。
楊凝月卻停止了譏諷的語氣:「雪兒,不是姐姐要故意針對你,想當年,我母妃位居貴妃,和皇后只差了一步,但是我外祖是宰相,我二舅也是宰相,我三舅在父皇還在時就任御史台,現在也貴為九省巡檢。我堂叔祖、堂舅舅都是一直在任的高官,像我這樣的家世,不能嫁給其他人,只有懷璋,才最適合我。」
「你不要再說了。」楊霽雪很煩這樣的說辭。
「雪兒,你就成全我?」
「我說了,你不要再企圖鼓動我!」楊霽雪又悲又痛,「我拿你當姐姐,不敢用的東西都拿出來給你用,不能做的事情只要你喜歡,一定要遂你的心愿。你這樣對待我?」
「沒有我,懷璋也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
「那是別人,你不一樣!」楊霽雪忍不住眼淚,哭了一陣爾後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麼辛苦才從一個不堪的地方來到這裡。我甘願忍受那一切,只是為了不想讓懷璋再遭逢不測!我親眼看著南宮無塵和他拜堂,又親手將他推到魏錦璇和關佑薇她們身邊,我還要受盡冷眼,千方百計為他去求昭霞公主回心轉意。我熬這一切熬得很不容易、很難過,你還要來再割一刀,還在上面撒鹽。」
「現在事已至此……」
「那你就獨自承受這樣的後果啊!」
楊霽雪吼完,姐妹四目相對,再也沒了昔日的溫馨。
「雪兒,這是你的風箏吧,喏,我給你撿起來了,我帶你去放。」
「姐姐、姐姐,父皇剛給的雪花酥糖,我們一起吃吧。」
……
往事如煙,一吹全都裊裊散去。
楊凝月目中泛起一層水光,是失算后的無奈吧?楊霽雪看在眼裡,冷笑一聲:「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要走了。」甩袖離開。
楊凝月獃獃站在亭子里,一直到中午。遠遠看見龍懷璋從前面過來,她急忙迎過來。還沒開口,龍懷璋一把抓住她。
來到一座假山的背面,龍懷璋問:「你散布消息,說我要娶你了?」
楊凝月進退不由,早就豁出去:「難道這不是我該得的嗎?」
「那件事情,我根本沒有半點主動。」
「身體主動,難道不等於你主動?」
龍懷璋一噎,一甩袖子,背過雙手又背對她:「總之,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不會娶你。」
楊凝月吸了吸鼻子,突又笑起來,走到他身邊:「要不要咱們賭一賭,很快,你就會收回你這句話。」
龍懷璋一轉身,眼睛正對上她憂傷中透射著堅毅的目光。
「上將、上將!」龍海在池子邊叫喚。
龍懷璋連忙轉出來:「什麼事?」
龍海神色慌張:「承、承南府出事了,就在剛剛,昭霞公主她……」
「她怎麼了?」
「她割脈自殺啦。」
龍懷璋腦袋「轟」的一聲,過了會兒方才回過神。赫南昭霞離開太尉府之前說的那句話印象太深了:「我要讓你後悔,一定要讓你後悔!」原來,她當時指的,竟是這樣的方法。
他連忙往外奔。
龍海隨即跟上。
門口馬匹飛快準備好,主僕先後上馬,親兵跟從。很快來到承南府,卻被從府裡面出來的太子龍建瑛攔住。
龍建瑛氣得臉變形:「你怎麼還有臉來?」
「大哥,我就想看一看公主而已。」
「不勞煩你,你趕緊走!」
「我要看看公主到底怎麼樣了!」
「隨便怎麼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大哥!」
兄弟兩個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