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初遇
當天隕狼奔豕突地衝進光門時,落日的餘暉剛好沉沒在他身後的竹園。
衝過那層薄薄的光幕,印入天隕眼中的是一個宏大卻又清靜的廣場。
廣場很大,大到倘若沒有遠處如熒光彩帶般纏繞的燈火,天隕會感覺自己穿梭到了老頭所說的廣闊荒漠,放眼望去,就只見天的盡頭,而不見地的遠處。
廣場也很空曠,除了臨近竹園的一座石砌涼亭,整片廣場空無一物,清冷無人,悄然無聲,透著讓人卑微的渺小和孤獨。
幸好,亭中還有著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襲白衣束身,他的坐姿挺直如松,目光平視前方,再加上一個略顯寬厚的背影,在側後方的天隕看來,更顯儒雅而端莊。
關鍵是,那分明是一位獸族!
天隕有些嫉妒。這幾年的林域生活,因為受到老頭的「特殊照顧」,他早已將幼年時精心修行的貴族涵養拋到腦後,轉而培養出一個「堅決不吃虧,死命佔便宜」的無賴奸商性格。
而與老頭最近幾年的鬥爭結果來看,這種性格也算是小有成效,不僅能讓天隕少吃老頭各種花樣的虧,偶爾還能從小氣老頭那占些小便宜。
但不得不說,那種從小培養的絲毫不做作,反而由內而外地散發出就像銘刻在骨子裡的儒雅氣質,更能在第一時間給人一份舒心,愉悅的感觸。
這種氣質,猶如一壇開封的佳釀,曾經藏得越久,便會越溫醇,越能吸引人。
哪怕培養的對象還是位獸族。
特別是現在在那名獸族少年身邊,還有個衣衫襤褸,猶如乞丐的人族做陪襯。
......
現在的天隕確實是不像人樣。
他的衣褲被劃了好幾道口子,那是下午在林域里被幾株鐵鉤藤「勾搭」導致的;他渾身髒兮兮的,臉上都是東一道西一道的泥痕,那是為躲一隻飛在天空的雪翼虎直接在泥地里滾的;最打擊形象的還是頭上如同草窩般的髮型——那是竹門外的一群草頭猴的惡行!
草頭猴是一種4階的野生敏捷型魔獸,一隻普通的草頭猴也就相當於初入玄階的人類強者,實力不強,在林域中其實也是初段生活的底層魔獸。但他們的可塑性不錯,有些地位的頭領基本都有5階的實力,甚至傳說曾有隻猴子突破到7階,擁有和人類地階抗衡的本領。再加上群居的他們異常團結,致使大多數6階魔獸也不願招惹他們。
此外他們以素食為主,敏捷警惕但有從不主動傷害生命,甚至莫名的對人族感到親近,這樣的表現,反而為他們贏的了「良猴」的美譽。
只不過除了「良猴」美譽,他們還有一個綽號是叫「頑猴」——只要他們遇見沒有感覺到敵意的人類,他們都會集體衝過去表示歡喜,然後不由分說地將見到的每個人的髮型改的和他們一模一樣,也就是天隕現在呈現的——草頭雞窩型。
對於這種奇葩的現象,人族中的那群動物學家還專門為此研究過,得出的答案也莫衷一是。有人說他們只是因為把人族當做同類,以至於看到不同的髮型而感覺不舒服;也有人說這是對人族友善態度的真誠回應;甚至還有人覺得這是對環境的一種偽裝和適應,雜草似的髮型雖然不符合審美,但無疑很適合林域那樣的環境......反正都是各有各的道理,到最後也基本是誰也不服誰的架勢。
天隕撇撇嘴,他是難得知道原因的那少數人中的一個。因此,他對這些言之鑿鑿的「正確答案」,感到真是好氣又好笑。這儼然就是一種惡作劇成功后還來不及竊喜就又被人一本正經地曲解掉的怪異感覺。
其實以前的「良猴」根本不叫草頭猴,他們的頭髮直順,纖長還特別的柔滑美觀。
直到有一天,「悲劇」發生了,天隕家的這個老頭不知發了什麼瘋,忽然想學「洗剪吹」的專業技巧。可是林域生谷中除了天隕,他顯然沒有其他試驗品,而天隕又吃過老頭太多的虧了,面對這種情況,哪怕老頭萬般刁難,威逼利誘,他都抵死不從。
這樣僵持了半個多月,直到那一次天隕遇見了一隻落單的「良猴」。驚嘆於小猴子那直順柔滑的長發,天隕果斷而又毫無負擔地,把這隻懵懂可憐的猴子「賣」給了老頭。
老頭雖然威逼不了臭小子,但**只猴子還是手到擒來的。就這樣,小猴子被老頭子折騰了半年時光,總算是讓老頭認清了現實,滅掉了那增長到五六分的熱情並放棄了這門手藝。
然後小猴子被「良心發現」的天隕放了回去。當初小猴子走的時候,那叫一個淚眼汪汪義無反顧啊,天隕本來還想說幾句惜別的話,可一出聲,直接把小猴子嚇得不辨方向一股腦兒竄出去,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之後不久,林域里就自然而然有了這個「惡習」——要知道,這隻小猴子回去時已被折磨出到了8階實力,儼然是猴群里當之無愧的猴王。但他對這段時間的經歷又是諱莫如深,三緘其口。猴群們只知道猴王半年前被人類所救,回來后的差別就是8階的強悍實力和「新穎」的雞窩髮型,因此,它們單純地認為這髮型就是強大的訣竅,蘊含那位人族強者傳授給他們變強的秘密。
而這個「惡習」,只是他們單純地想分享給全世界罷了。
......
「唉,多麼無良的老頭啊,心血來潮,隨便搗鼓下都會禍害全世界。」天隕這樣感嘆,渾然忘了他才是最大的幫凶。
想想不能忘了正事,天隕還是悄悄地走了過去。
他將髒兮兮的雙手搭在狼族少年的肩膀上,又不動聲色地擦了擦。
「嗨,朋友,哥們,還是師兄、學長?這裡是不是領考核任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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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有些迷糊,他扭頭看了看忽然從側後方伸出來的笑臉,腦袋在瞬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剛才,他是裝走神還是真走神來著?
怎麼有人到了身後,他都一點也沒有察覺?
總不至於,他在裝走神的時候,還真走神了吧?
......
「應該,是位來拿徽章的遲到學生。」七月眨眨眼,趕快將腦海中對走神的糾結丟到一邊。
可能是感覺背對著對方有些不禮貌,又或者對搭在肩膀的那雙手有種說不出的變扭,七月馬上轉過身來、向這名遲到學生打了個招呼。然後,他便看清了這名「考生」的全貌。
毫無疑問是個人族——個子不高,比他矮些;身材偏瘦,不如他壯;全身上下,大概也就腦袋比他大些。好吧,他忘了他是獸族,體格本就是優勢,至少對大部分人族都是這樣。
眼前的少年最特別的是對方那雙明黃色的眼瞳,很閃亮,透著一種靈性的狡黠,令人過目不忘。
只是現在的他有點凄涼。他的衣服髒兮兮的,還有著東一道西一道的口子;臉蛋也是,東一撇西一劃的泥痕格外醒目,顯然也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此外還有亂糟糟的頭髮,無不表明他不久之前還曾與人翻滾廝打。
「是個可憐的學弟。」七月有些同情,這應該是位經常被欺負,但又不願屈服的學弟。以至於到了今天,還有看他不順眼的人在半路攔截扭打,就為了不讓他拿到徽章好參加之後的考核。
「不過幸好,自己發了會呆,雖然忘了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但的確給了他一個機會。」
想到這,七月不由地有些開心,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以至於,他忘了檢查這名「可憐學弟」的學生憑證。
「這給你,等會兒滴一滴血上去就算接受了考核,明天佩戴它按要求完成任務就行。」七月拋給眼前的少年一枚徽章,又開始千篇一律的講解,「這次考核是要求阻擊一名新生抵達竹門,10天及格,20天優秀,具體方式自行選擇,不重傷是底線......」
簡短的介紹過後,七月看著面前少年的慘樣,又覺得該給他透點內幕,不然前面的講解恐怕都會白費。
所以他加了句善意的提醒:「新生是從這屆的前300名里抽得,聽說這屆很強,黃高階就有好幾個,如果你運氣不好,記得量力而行。但也別輕易放棄,堅持也是能加分的。」
頓了片刻,大概是同情心作祟,七月又繼續補充道:「如果平時有人惡意欺負你,你可以試試找我,尤其像今天這樣被弄的這麼慘的,告訴我,如果他們蠻橫不講理,我可以幫你揍他們。」
「我叫嘯七月,下半年三年級。」
......
天隕有些愣愣地看著這位向他伸出右手的少年,再三回憶,還是沒能從他的話里回過神來。
考核內容倒是很好理解,就是調戲同屆的某個新生,至於第1名還是第300名或者1000名開外,都無所謂,阻擊嘛,打的過就開揍,打不過一哭二鬧三下藥,反正有的是辦法。
只是他剛才說要揍誰來著?
那些今天欺負我的?
這可嚇著我了,就他那玄階2星還是3星的實力,換算到魔獸的等級依舊4階左右不到5階的水平,這是準備單挑那隻會飛的7階雪翼虎還是那叢群居的6階鐵鉤藤?或者是嫌棄自己太帥,想找那堆草頭猴玩群毆?
總不至於是想找老頭麻煩吧?
好好的小夥子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要不,以後帶他回生谷見見老頭?怎麼說,他都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叫囂要揍老頭的人啊~
不知為何,天隕面對這名初次見面的獸族少年,心底就多了一份沒來由的歡喜和開懷。或許是對方發自內心的友善和關心,或許是那雙足夠真摯,不雜異色的眼睛,給了他一份不必言說的信任。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伸出手,反握住獸族少年那隻比他寬大許多的手掌,有些粗糙,但顯溫暖。
「我叫隕,」他頓了頓,補充到:「姓天,名隕。」
這一刻,他沒了那份來自林域的野性和狡黠,明黃色的眼瞳中亮起一抹迷人的紫暈,透露出一絲天然的高貴和神秘。
這一刻,這位一出生便經歷家園破敗,國都毀滅的人族小孩,這位重新走進繁瑣世界,曲折人生的無拘少年,恍若抬頭,看見了一個不錯的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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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手,這位略顯狼狽的少年欲言又止,終究抵不過內心的疑惑與好奇,問向坐在面前的那位獸族少年:
「那個…,七月,你的姓,是狼嘯的「嘯」,還是哮天犬的「哮」?」
那名獸族少年呆了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對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頓生尷尬和惱怒。
「我是狼族!不是小狗!」
在七月的咆哮聲中,天隕狼狽地落荒而逃。
......
這其實只是場普通又別有樂趣的相遇。在天隕看來,這是他走回世間,初次遇見的一位呆傻蠢萌的狼族少年。而對七月來說,這是他日常生活中,難得結識的一位有趣的人族學弟。
簡單,純粹,不含利益。
這便是他們的初遇。
也是他們至始至終的關係,不曾複雜,不曾疏遠。並在若干年後,憑藉彼此的信任,以一場偌大的戰役,奠定天下名將的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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