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看故園舊河山
「……如果你還是覺得不安,不如不去了吧。」
看著李昀峰面上難掩憂慮,溫去病勸道:「我一個人也可以的。不就是區區太古妖都,當年也不是沒去過。那時候我們連天階都不是,還不是封印了萬古,現在我堂堂萬古,就算是永恆者,也讓祂好看!」
「你真這麼有自信,當初為什麼要喊我?」李昀峰苦笑道:「妖都此行的危險,你我都知道,充什麼好漢?還有,當初的幾名萬古,是老瞎子和燕無雙封印的,別說得好像是我們的功勞一樣!我不去,你肯定有去無回,我去了……」
「又怎樣?」
「……起碼多一個人有去無回!兩人成團,團購折扣優惠大啊!」
「我去你老……爸!」
話罵出口,溫去病終究有所保留,改了出口的話,李昀峰則坦率笑道:「不用多心,我不過是慣例在戰前做些壞打算而已,你們一個二個都喜歡不要命的沖,總該有人出來潑冷水的!」
溫去病聳聳肩道:「你這到底是不是慣例,心裡清楚,唬弄誰呢?人有時候要相信直覺,這一次的確需要你,但也絕不是不可或缺……實際上,計劃根本是一團糟,充滿要隨機應變的地方,多一重保證固然好,沒有……也就那樣了,我們都已經習慣了,不是嗎?」
李昀峰笑了笑,「但反過來說,直覺這種東西,全信的話我們也早就死翹翹了!每次預感不好,就可以不打仗?那我們當初怎麼打了那麼多?多一份力量,總好過沒有!」
溫去病點點頭,扯開了話題,「那就不說這個了。不過你身體的問題,打算瞞我多久?晉陞萬古之後,又加劇了吧?你這樣強撐著,不是辦法!回來之後,不如大家一起合計合計。實在不行,就學我吧。什麼壞了就全換掉,哪怕千瘡百孔,也好過徹底崩盤!」
「溫病友,你我的情況,好像很難說誰比較嚴重吧?」
李昀峰沒好氣地道:「我要換,就不是千瘡百孔那麼簡單了……我可不想變成燕姣然那副模樣,不人不鬼,真的算活著嗎?」
「那得看你究竟是怎麼定義生命了,其實無非是個觀念問題,難道你認為我和燕姣然是一樣的?」溫去病兩手一攤,「有些偉人身體雖然死了,卻永垂不朽,這麼說來,燕姣然也可以算成一種偉人……偉人耶!有那麼不堪嗎?你要做偉人,也是夠資格的。」
「哈!偉人嗎?」
李昀峰頓了一下,似乎在想像成為偉人的畫面,露出自嘲的笑容,卻漸漸收斂,最終面色嚴肅,道:「算了吧,那種樣子,太不愉快了……至於只要能活著,怎麼樣都好的想法,其實……那些萬古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就算死了,也拚命要歸來,不論付出多少代價,不論犧牲了多少……難道阿山你也想效法那些萬古,不斷重生,延續不朽,直至永恆嗎?」
「……」
溫去病不答,想起雲中子始終不願晉陞萬古的糾結,想起他口中那些萬古重生背後的重重黑幕,再想起尚蓋勇和霸皇,登時露出厭惡的神色,決絕道:「我不會如此!」
「然而,人就是矛盾的,仙佛也是一樣……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真正能夠無懼面對的,實在太少了。求生慾望,才是大多數人的天性。」
李昀峰似乎早就想過很多,想得很是透徹,「相比天階強者,反而是凡人中捨生取義的更多。因為天平兩端的差距沒有那邊大。可一旦登天稱尊,壽元陡增,未來的可能也越來越多,生命的重量越來越重,天平漸漸失衡……」
對著這番感慨,溫去病聳聳肩,沒有回應。
李昀峰仰首看天,道:「就算如此,在沒有永生的資格前,大多人也會覺得,像萬古存在那樣的掙扎求生很醜陋,我若非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可一旦真正有了資格,就會改了模樣,也想要求生,就算一開始不是自己,說不定後來也能找回?永生,似乎就等於無限的可能,每個人都可以用這點來說服自己……」
「那你呢?」溫去病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看向李昀峰,問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我的答案是不。」李昀峰決絕的話語中,蘊含著平靜,彷彿這是一個無需辯駁、無可再議的真理。
「我這一生的遭遇,還不夠明顯嗎?哪裡有什麼無限的可能,扭曲的東西,只會越來越扭曲,你再怎麼努力,也扳不回來!」
李昀峰道:「很多事情,非人力所及,就算萬古、永恆,也是一樣,為了不可能的目標,一步步加碼,讓事情越來越扭曲,不到最後一刻,不肯收手,最終有什麼意義呢?與其期望以後好,不如一早就死了心!」
乍聽之下,這是充滿失敗主義的悲觀論,但溫去病卻能明白友人心中那道過不去的坎,喟然長嘆:「這些年……你辛苦了。」
「……那一夜之後,我就醒悟了……人該死的時候,就要去死,死得其時,就不會累人累己!如果我早些年能想通這道理,勇敢一點邁出那步,在他收網之前行動,就不會任他擺布,說不定,後頭不會有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情了……我……也不會活得那麼痛苦了。」
坦誠完心聲,李昀峰笑道:「有舍方有得,原來的我看不開,如今的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當命運的那一刻到來時,能夠勇敢踏出去,坦然面對死亡,不要像這輩子的其他時刻一樣,總是一個膽小鬼……」
「他其實比誰都要勇敢,膽小鬼這詞從來都套不到他頭上……」
聽完溫去病的回憶,司徒小書將傷感都藏在心中,淡淡笑著,為了更好的面對將來,也為了逝者的期望。
「是啊!」溫去病眾眾點頭,面上同樣浮現出溫柔的笑意,只有這樣,才能夠不負兄弟的期望。
「那韋帥的仇……」司徒小書猶豫問道:「該怎麼辦?」
「他的仇……」溫去病聞言只能苦笑,「換了別人,就算是永恆者,我也絕不放過……但他死在霸皇手裡,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會覺得這是仇,不會想追究……如今,他大願得遂,含笑九泉,恐怕更不會希望我去報仇……這話聽起來像推託,可妳心裡明白,他肯定就是這麼想的。」
「確實,韋帥捨身為我們斷後,他心中所希冀,一定是我們平平安安,不會是什麼報仇……」
司徒小書露出擔憂的神色,從溫去病懷中脫出,趴在他的大腿上,避開與他目光相對,低聲道:「但你……其實還是把霸皇當作尚帥吧?無論是你,還是韋帥,都是一樣的……」
「妳……」
「所以,韋帥他才能夠走得那麼安詳,不止是高興自己能堅定的踏出那一步,也因為他覺得,一次能救兩個兄弟,只用搭上一條命,實在划算……」
司徒小書道:「韋帥這麼想著,也這麼走了,但霸皇如果之後再殺來,你也用這種心態去面對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妳不用擔心,現在已不是我怎麼想的問題了。就算我這麼想也沒用,如今的他,已經成了滅世象徵,不會再留手……」
溫去病迎上司徒小書的目光,不再閃躲,眼中沒有疑惑和為難,只有苦澀,嘆道:「到時候,如果他坦承一句我是尚蓋勇,然後揮刀殺過來,難道我會因為他這麼說,就開開心心給他殺?含笑九泉嗎?我又不是傻了!就算是老尚要砍我,我也肯定要還手,就算不為自己,也為妳們啊……」
「你……千萬要記得自己說話的這句話啊!」
司徒小書面現喜色,坐直身體,任由溫去病將自己摟入懷中,將頭緊緊貼在他胸口,感受他每一下的心跳。
寒風吹來,溫去病仰頭嘆息,想起昔日四大武神並肩作戰,把酒言歡的光景;又想起九龍塔之行前,與李昀峰相互嘲弄對方身體狀況,兩個重傷病患一起有去無回的戲言……
彼時兄弟相伴,舉杯同慶,共期久遠,而今卻是孑然一身,故舊凋零……
「真是……」溫去病仰看天上繁星、明月,一嘆如風,「……寂寞啊。」
三千米高的蒼涼山,縱貫數百里,分隔東西,東面綠意蔥蔥,西面卻露出大片土黃,植被稀少,益見荒涼。
山的一端,雄關傲立,煙嵐繚繞,依舊是昔日景象,雲海掀波,孤嶺險關,佔盡氣勢,彷彿天將鎮守,永不可破。
高聳雲天的山崖頂峰,素來人跡罕至,是妖獸縱橫之所,此刻夜半三更,卻是鳥獸不見,彷彿畏懼什麼,不敢前來,只有一道孤寂的身影,獨坐崖邊,時而遠眺遠處的關隘,時而俯瞰下方深谷,喃喃低語。
「一點沒有變啊……」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新建城池,司馬冰心不用透出神識,就能猜到裡頭肯定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甚至可能依舊在盼望失蹤的自己歸來,卻半點沒有相見的意思,反而生出孤寂之感,只覺得……眼前雖是天大地大,自己卻哪裡也去不了。
「要是回去……大家會很開心吧……但是……我現在走到哪裡……哪裡都沒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