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元之約(一)
一日,便只有十二時辰,再也找不出多餘的時間來,夜半、雞鳴、平旦、日出、食時、隅中、日中、日昳、晡時、日入、黃昏、人定。
直到日中,太陽高掛幻世蒼穹,冬日裡的寒氣被驅散了大半,幻世方才開山迎客,山下諸派紛紛收拾行裝,踏空而行,紛紛齊聚幻世長生殿前。
一時間,殿外廣場上站滿了人,各色服飾,各種法器,叫人應接不暇,看花了眼。
幻世出門迎客的是雲韶上卿居淵,此時的他著墨色道袍,身後跟隨著幾個弟子,個個形貌威嚴,持著配劍,站在長生殿的階上,注目著嘈雜的人群。
瞧見有人來了,各派紛紛看去,相識的便還是雙手作揖,拜了一拜,周全了禮數,但這次前來的,大抵都是沒有上過幻世山的小門小派,自然不認識居淵上卿,也都是些鄉野村夫之輩,該說的說,該笑的還是笑,一點禮數都沒有。
居淵瞧著,面色有些不悅,示意身後的幾個弟子,站在居淵身後的幾個弟子自然能感受到來自居淵的目光,紛紛上前,指著那幾個大聲喧嘩者,說到「長生殿前,勿要喧嘩,念一些小門小派初次上山,沒了規矩,本門暫不追究,這乃是我門居淵上卿,還不行禮?」
此話一出,場上頓時安靜了許多,一些守規矩的門派紛紛作揖,拜了一拜,示以作禮。
可還是有些門派依舊不管不顧,像是村邊閑漢,大聲叫喊,粗鄙之語,實難入耳。
「喂!你們幾個,是沒有聽見嗎?這乃是幻世,不是村野之地?」
「即便是幻世又如何?這幻世既然做的出,就不怕我們說,大聲叫喊又如何?難道還擾了這天下第一門派清修?」
「你說什麼?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幻世清譽豈容你出言侮辱?」階上弟子也都是暴脾氣,一閃身,便來到底下叫囂的人面前,一提衣領將人給提了過來。
那人修為很低,面對幻世,自然沒有還手之力,被人硬生生地提到了階前,臉上自然不甘,吼道「你們在我面前耍什麼威風?做了這天下第一的位置,又不做這天下第一該做的事情,早該閉門隱世,最好一輩子都待在這山裡,不要出來!」
「你……找打!」
「住手!」一聲呵斥,居淵上前,那憤怒的幻世弟子瞧見上卿前來,紛紛停手。
「你是何人?」居淵問道。
「通絕谷弟子!」
居淵皺了皺眉,在他的印象里,是沒有這所謂通絕谷的任何消息的,大概是一些小門派吧,與幻世素來沒有聯繫。
「上卿沒有聽說過通絕谷吧?」那人毫不畏懼,走上前來,質問道「我來給上卿說說,我通絕谷師兄弟一共十三人,在瀛洲島上,力戰上羽一族,全谷捐軀,只余我一人而已,今日之後,通絕谷或許在這個青州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但你要知道,便是我這師兄弟十三人,百餘年間斬殺妖魔數百頭,算是為正道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就是幾個月前,在瀛洲島,全谷覆滅,你們幻世該不該給我一個交代?給我通絕谷一個交代?」
居淵依舊凝著眉,他自是知道幾個月前瀛洲島上的大戰,正道一途折進去許多人,不曾想,這個門派卻將整個門派都折了進去。
「交代?我幻世責無旁貸,作為正道領袖,沒有提早看出上羽一族的陰謀,導致正道同門死傷無數,這裡,我居淵便給大家陪個不是!」居淵剛想俯身賠禮,卻不料那存活下來的通絕谷弟子一個冷哼。
「你們不配,你們和那上羽一族是一夥兒的,你們該死,你們不配為正道!」
「你!」居淵抬頭急道。
「別人怕你們,我通絕門可不怕,只留我一人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別人不敢說,我通絕門敢說,瀛洲島上,你們幻世只派了兩人,有人在島上看見那兩人與上羽族相談甚歡,是他們,是他們賣了我們數百人,是你們幻世算計了整個正道!也是你們,殺了我師兄師弟,十二人!」
「我們沒有!」
「那他們二人至今還未回來,這你又作何解釋?幻世門這些年做出這樣的事情,還少嗎?你們已經不配為名門正宗,你們和那些妖魔有何分別?」
「你!」居淵舉起巨大的手掌,便要一掌拍下,可到最後,他的手還是高高懸在空中,沒有落下,只是一臉怒容,狠狠地瞪著那人。
「你們幻世也就這點能耐了,有膽子就一掌拍死我!」
「上卿,不可,若是一掌拍死他,可就坐實我幻世的罪名了!」身後的幾位弟子紛紛圍了上來,勸道。
居淵左右瞧了瞧,搖了搖頭,說到「退下吧!」
…………
…………
「你做什麼?」
「一掌拍死那個畜生!讓他胡說!」
「你是可憐居淵上卿吧!」
「那可是我師父!」
人群當中,沒有人會注意這樣兩個人,都帶著兜帽,將原本的身形隱去了大半。
明鏡拉住身旁的羽正松,不讓他衝動,她也不曾想過,羽正松竟會因為居淵上卿而會如此動怒,若是沒有自己,他怕是早就衝上去了吧!
「你就沒有發現什麼蹊蹺嗎?」
「什麼?」
「那人可不像什麼通絕谷的?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他!」
「你見過他?」羽正松瞧著明鏡,問道。
「是的,我敢肯定,我肯定見過他,但一時半會,我又想不起來,但就在這幻世山上,我見過他,他好像是上一次誅魁大會,天門宗的人!」
「天門宗?他們想要做什麼?」
「看看不就知道了!」
…………
「怎麼,現在在眾人面前,你們又裝起來了,瀛洲島上,你們想過我們的死活嗎?」
「對於瀛洲島一事,我幻世門對死去的同道感到抱歉,但是我幻世派出兩峰上卿,至今沒有回來,沒有任何音信,我幻世一門和在場的一樣,和上羽一族有大仇,有解不開的死仇!」
「但是有人看到他們和上羽一族相談甚歡?這你們又作何解釋?」
「那你就叫看見的人出來,和我們當面對峙,若是真的,我幻世絕不會包庇,即使是上卿!」
那人一時語噎,干眨著眼睛,不經意間偏頭朝某個地方瞧了一眼,而後清了清嗓子,說到「那人已經死了,他還怎麼出來作證?」
「哦?是嗎?」居淵似乎冷笑了一聲,上前一步,一隻手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問道。
那人一驚,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上已經成形,竟是結巴了起來「那,那是我,,記錯了!」
居淵一用力,那人便不堪重負,雙腿跪了下來,臉上儘是痛苦之色。
「我現在可以說你是妖魔,是來離間我們諸派之間的關係的,就算殺了你,我想,也並不會有人替你出頭吧!」居淵笑道,看看那人,又環視著諸派的臉色,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我,,不是,我才不是妖魔,這些年來,你們幻世早已經不足以做這首位了!」
「那你說,誰有資格做?」
「當然是我……」
話沒再說出口,一道人影一掌將其斃命,轉而說到「我天門替天行道,此人滿嘴胡言,幻世豈容妖人玷污!天門第一個不答應!」
「天微子,你天門還要點臉嗎?」水榭閣墨知出言譏諷。
天微子冷笑一聲,沒有再說話,收了手,退回了原位。
一場風波到此看似結束了,居淵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吩咐弟子儘快將這通絕門弟子的屍首處理掉。
其實在場的沒有一個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所謂的通絕谷是何人指使,只不過搶在他說話之前,被人滅口了罷了,可是就連幻世都沒有追究,這最後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始終沒有捅破,這個謊言就得繼續下去,這場戲就得演下去。
幻世和天門還是和往常一樣,是正道中流砥柱,誰也不能說幻世的不是,拉他下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日折了一個小小的弟子,明日,又不知要搭上哪個門派的身家性命?
總之,現在,大家都還是和睦的,那層窗戶紙沒捅破之前,大家還能站在一起說笑,若是捅破了,這青州便是雪上加霜。
…………
來的也快,去的也快,之後,居淵簡單兩句,這誅魁大會便開了幕,只是到了晚上,古易衍才會出來與眾人見面,各派也沒什麼意見,大多也是第一次上山,自然要好好參觀一下,幻世也難得大方一次,派門中弟子領著眾人到處參觀。
居淵一個人在宮鈴走著,宮鈴現如今早已經沒了以前的模樣,半山腰,一片花海之地,妖艷似火,紅的可怕。
看著這一眼望不到邊的林子,居淵也不禁嘆了嘆,也不知道霽月她現在怎麼樣了,或許比在山上自在些吧!
居淵走著,沒入了花林,這林子說起來也是宮鈴禁地,鮮有人來,他依稀記得林子中有一處六角台閣,這裡也原本是葯圃,只不過被霽月種了花罷了,台閣也素來是霽月最喜歡待的地方,以前從林子旁經過,還能聽見琴聲,現在是聽不到了。
繞了半天,還是沒能瞧見台閣,就連居淵也就不禁感嘆這花林很大,至少,現在他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周身到處是雪櫻樹,只是被雪壓底了幾分罷了,散著冷香,直教人身心舒暢。
他本是也不願來打攪這清凈之地,只是今日天蒙蒙亮時,掌門便上門說有要事相商,等他主持完誅魁大會開幕後,便到這裡來商談一些重要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要來這裡商談,這幾年,掌門也變得奇奇怪怪,總是說出一些神神叨叨的話來,讓旁人很是費解。
連居淵也有這種感覺,掌門很是孤獨,每日總是一人在宮鈴閑逛,有時從宮鈴山腳走到山頂,然後再下來,數十個個來回,他頭也不抬地走著,每每遇見宮鈴弟子,也像沒有看見一樣,自顧自走著,口中說著,說著一些令人聽不懂的話。
只是前幾個月,掌門似乎臉上多了幾分笑容,有人問,他也不說,總是要在綠竹巷待上一整日,居淵曾去瞧過,並未發現什麼不妥,掌門好像入了魔怔,這前些日子,方才好轉一些。
在林子里轉悠了好大一會兒,居淵才遠遠地瞧見六角台閣露出的檐角,檐角下掛著古鈴,風一吹,便叮叮噹噹得響個不停。
到了近處,居淵瞧著掌門早已經來了,正鋪著一張席子,旁有煮茶的器具,一張有年頭的古琴。
「掌門師兄!」居淵見禮,彎下身去,他有許多疑惑要和掌門好好探討,今日便可以解惑了,心情也難得舒暢了起來。
風劍寂正在彎身鋪著席子,瞧見居淵來了,便招了招手「來了正好,來,搭把手,許久不曾做過這些活兒了,這席子怎麼都鋪不好!」
居淵聞言,上前幫忙,今日的掌門師兄又不一樣了,居淵感嘆,卻是沒有說出來,說實話,他也許久沒做過這些粗活了,諾大的一張席子,鋪在台閣的地面上,不時有翹角的,不平的,他們二人都跪在上面,用手一一抹平,而後才將別的物什一一搬了上來。
「這琴?」居淵開口,以往,每每經過,霽月總是在撫琴,多是一些憂傷感嘆之曲,這琴似乎也是霽月的。
「哦,這琴是霽月的,那日走的匆忙,落在了這裡,我瞧著這琴孤零零的,便帶回去了,今日,便將它搬出來,晒晒太陽。」風劍寂便說著,邊用小火爐煎著茶。
「霽月師妹,她……」居淵欲言又止,旁人都知道,霽月不喜掌門,這些年來沒有一個笑臉,到最後差點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這時候,在掌門面前提霽月,實在有些不妥。
「她一定過得很好!至少要比在山上自在!」風劍寂倒是無所謂的樣子,嘆道。
「有消息了?」
「沒有,我猜的!」風劍寂笑著,又用軟布細細地擦拭著古琴上的灰,時不時碰到琴弦,發出一些尖銳的聲音來。
「今早還好吧?」風劍寂偏頭又問道。
「還好,只是天門的野心很大,今日躲過了這一遭,不知道明日他們又要耍什麼花樣?」
「沒有明日了!」風劍寂看著居淵,笑道「這麼多人上山,皆是師伯的意思,起初,我還不明白為什麼要叫這多人上山,就在剛剛,我忽然明白了,今晚,妖魁降臨之時,便需要這麼多人共同對抗!一些人可能會死!」
「妖魁今晚降臨?」居淵一驚,原本跪坐的身子忽然直了起來,問道。
「稍安勿躁!你都已經是這山上的老人了,處事不驚,這一點,我倒是比你強上一點點!」風劍寂擦完了琴,便將已經煮沸的茶水,緩緩地倒進面前的杯子,推到了居淵面前。
居淵依舊還是不能,從妖魁今晚降臨的消息里緩過來,這麼大的事情,關乎青州的存亡,幻世上下一點主準備都沒有,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他便是千古罪人。
「這是師伯的意思嗎?他早就知道妖魁今晚降臨?」
「是的,前些日子與我說的,他說他自有安排,我們不需要插手,在一旁看戲就好!」
「可妖魁,妖魁歷來都不是憑藉一己之力打敗的,萬一……」
「沒有萬一,你忘了師伯要你找幻世劍和混沌土?」
「可是沒有消息,憑藉這些異寶的確有一戰之力,可這些,師伯並沒有得到?那幻世劍……」居淵看向了風劍寂。
「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麼當初不和師伯說實話?」
居淵點了點頭,那日,在長生殿中,自己撒了謊,幻世劍明明在掌門那裡,可掌門要自己撒個謊,這些日子,自己也一直困惑,到底為了什麼?
「我並不相信師伯!從他出現的那一刻開始,還記得幾個月前,帝京皇帝突然橫死嗎?」
「文彥實在可惜,我們的探子書信傳來時,我也十分詫異,只是說,那日城裡混進去了四個從瀛洲島出來的人,我們的人懷疑文彥的死和這四個人有關?」
「沒錯,文彥的死確實和那三個人有關,又從瀛洲島出來,事發之後,溫陽卻是在極力平息這件事,說明這四個人和溫陽是認識的,那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必有雲子羽,雲子羽近年來一直在搜尋異寶,幻世境便是他奪走的,又夥同上羽一族拿走了羲和珠,說不一定,絳珠草也在他的手裡,而那一日,宮城裡又爆發異光,此後,便再也沒了消息,雲子羽一行人也沒了蹤跡!」
「雲子羽殺了他師兄文彥?」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的?」
「那個逆徒,殺了他師兄,就不怕遭雷劈嗎?」
「話不能這麼說,文彥親口承認是他殺了自己的師父,已故的古易塵,說到底,雲子羽也是被他師兄陷害的!他只是在為他師父報仇罷了,也可以說是清理門戶!」
「怎麼會?我想其中必有緣由,文彥怎麼會毒害師叔呢?」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也沒有人能逼著文彥承認,或許之前我們都看走了眼,文彥出山以後,所做的樁樁件件無一不展示他的野心,他再也不是山上那個唯唯諾諾,毫不起眼的文彥了。」
「為什麼,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毒害師叔,沒有理由啊?」居淵想不明白,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一個理由能促使文彥狠下心來,毒害自己的先師。
「沒有為什麼,但那件事就那麼發生了,與其糾結以往迷霧,百思不得其解,不如我們向前去看,每一件事情之間都有著若隱若現的聯繫,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可將這些事情全部串聯在一起,事情就明了了!」
「怎麼說?」居淵倒是有些期待了,到底在期待著些什麼,他也不知道,好像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關鍵在於雲子羽這個人,這將近三十多年,青州每一樁大事都與他有關,或多或少,他都有參與,他自上山來,便是與眾不同的,最耀眼般的存在,即使被罰,他的性子卻是不改,下山歷練,其中經過,我們不得而知,得了個離經叛道的名頭,而後,弒師之過,我們開始雖有心留他一命,但總要給正道一個交代,歷長生劫,他聲震青州,又和瀛洲島上羽一族扯上不淺的關係,在妖界,又得了一個「血雨」的名號,再然後,青州亂世開啟,誅魁大會,羲和珠,絳珠草無一不和他有關係,好像命中注定,他逃不過,身陷漩渦之中,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此子是上天使然,還是人為刻意而之,若是前者,便是天意,若是後者,那編織這局的人實在可怕!」居淵飲茶,嘆了一句。
「對,若是人為刻意而之,這編織這局之人,實在可怕,雲子羽就像他手中的螻蟻一般,被人擺布,被人愚弄,最後被人視為棄子,我懷疑背後布局之人,便是師伯!」
「所以師兄才叫我隱瞞幻世劍的行蹤!以防意外?」
「沒錯,我懷疑幾個月前,帝京的那場風雨,有師伯參與,師伯奪走了雲子羽手中所有的異寶,而雲子羽才會在這幾個月中消失匿跡,毫無聲響。」
「若是真的,那麼師伯手中的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