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氣場
次日大早,萬抗提著個大包,由父親陪送到鄉里,坐上了通往縣城的班車。到縣城后,再轉車去市裡,然後買票直達目的地———湖北武漢。
「錄取通知書」是華中科技大學郵寄過來的,路線必須這麼「安排」。
其實,萬抗到市裡就停了下來,沒再前行。他不是沒想過去北京、上海、廣州等想象中異常彪悍的城市,但他總覺得那些到處都能抓到機遇、遍地都能看到美女的地方,不屬於他,起碼暫且還不是。
環洪市,一座富美且並不寂寞的城市,就像一個半掩著豐胸的少婦,有意無意,總能讓人得到些東西。當然,居多的是會讓人熱血衝動,會讓人抱著或高或低的幻想,樂此不疲地在這裡奮鬥著。
萬抗坐在一輛中型破麵包車裡,迷糊中被叫下汽車。稍稍穩了穩神,覺得被黃牛車給蒙了,頂多算是市郊。「嗌,不是說送到市區中心的嘛。」萬抗小心翼翼地問押車的中年大叔。
「我們車進不去,就停這。」中年大叔一臉冷漠,「花兩塊錢,坐個7路車隨便到哪裡。」
「上車的時候,你們不是說送到市中心的嘛。」萬抗還想辯個理。
叼著香煙司機拍著肚皮走了過來,「小東西,你不看看花了多少票錢,比正常的要少十幾塊呢,花兩塊錢坐公交怎麼了,還他媽羅嗦。」
「嗌,好好的你罵人幹啥?」萬抗很不高興,「再說了,如果當初你們說不送到市中心,就是一分錢不要我也不坐!」
「喲喲,你媽小毛比樣,我還就罵你了,怎麼著!」司機把煙屁股從嘴上拿下,使勁摔到地上,「你現在都坐到這來了,還說什麼不坐,那你再買張回頭的票,我把你拖回去?」
萬抗看了看司機,咬著嘴唇走了,背著大包,很倔強。
「小毛比,還叫喚,半路上沒把你撂下來就算好事。」司機哼譏著,大搖大擺地走到旁邊的一個涼麵攤,和押車的一起坐下。
不過一碗涼麵吃了還不到一半,蠻橫的司機就被不聲不吭返回來的萬抗一磚頭給打懵。
「你媽大毛比!」萬抗有些面目猙獰,對著傻眼的司機大叫。司機回神過來,摸了下腦袋,血已經流到脖子。
「***,你長了幾個膽子!」司機抓起涼麵碗站了起來。
不過司機那速度,相對比萬抗來說太慢,涼麵碗還沒舉起來,嘴上就結結實實地被敲了一磚。
唇裂牙崩,樣子很慘。當然還不僅僅於此,萬抗把磚頭扔掉,又是一個側踹,司機愣是摜出去七八米。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押車的中年大叔僵醒過來的時候,萬抗已經跑得沒影。
母親在萬抗心目中神聖無可比擬,誰辱罵,都不可饒恕,只是這會萬抗還不懂得使用更為殘狠的手段。
跑出去一千多米遠,萬抗拐彎到另一條大路,走了五十米又鑽進一條小巷子,來到一個修鞋攤前。「老闆,我來拿包。」萬抗和修鞋的老師傅打著招呼,掏出兩枚硬幣。
「這麼快?」老師傅扶了扶眼睛,回身指了指萬抗放在角落裡的大包,「拿走吧,錢不要了。」
「老闆,那怎麼行,講好你幫我看包,收費兩塊。」萬抗把硬幣放在鞋箱上。
「都說了不要,我以為要看一天呢,哪想到會這麼快。」老師傅說完,想了一下,伸出黑乎乎的指頭,按住一枚硬幣拖落到手心,「那就收一塊錢。」
萬抗也不客氣,現在這境遇,一塊錢能買兩個大餅,吃不飽也餓不到哪兒去,怎麼說也能將就一頓。
很茫然,不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只是朝遠處樓多、樓高的方向走。
望山跑死馬。
走了半個多小時,抬頭看看遠處的大樓還是那麼遠,不過身邊的街區倒是漸漸熱鬧起來。
午時,陽光暴烈。饑渴難耐的萬抗四處著眼,第一次踏進市裡,頭頓飯還是要有所講究的,起碼兩葷兩素,外加一湯。
路邊的快餐車滿足了萬抗的願望。五塊錢一份的快餐,符合標準。兩個葷菜:青椒肉絲、白菜牛肉;兩個素菜:土豆絲、茶干;湯是西紅柿雞蛋湯,雖然幾乎看不到蛋花,但管足,喝十碗都行。
這頓飯吃得很值,萬抗琢磨著,他用的快餐盤,估計老闆娘都不用洗。
坐在小桌旁歇了二十多分鐘,萬抗拐著包又出發了。大街上行人不多,這個時候一般都歇著。
萬抗的行走沒有目的,但想法不能沒有,首先要解決晚上住宿的事,其次是打工找活做,要不生存就成了問題。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個商場,裡面有冷氣,實在是熱的難受。
非機動車道上,一輛載滿煤氣罐的三輪車緩慢前行。萬抗走在人行道上看著奇怪,歪過頭看看,發現三輪車夫一臉痛苦。
「大爺,歇歇唄。」萬抗靠過去,「這麼玩命,身體要緊。」
「那邊火鍋店趕著要,加了錢的。」三輪車夫眉頭擰到了一起,兩手鬆開車把,抱著右腿唏噓起來。
「怎麼了這是?」萬抗探過身去。
「抽,抽了。」三輪車夫蹲到地上,使勁揉捏著右小腿。
天熱,出汗多,鹽分流失過量,再加上過度疲勞,腿容易抽筋。
萬抗在學校見過練體育的怎麼對付抽筋,馬上走過去,讓三輪車夫坐下,伸直右腿,兩手使勁綳著腳尖。這法子不錯,三輪車夫一會就緩了過來。「小兄弟,謝謝了。」三輪車夫一臉真誠。
「別叫我小兄弟,你多大?」萬抗問。
「快五十了。」三輪車夫道。萬抗仔細瞧了瞧,或許是出苦力的緣故,看上去要遠比實際年齡老得多。三輪車夫掏出一盒皺巴巴的香煙,遞了一支給萬抗。
大豐收牌,如果沒記錯,應該是一塊五一盒。不過對這個時候的為萬抗來說,能冒煙的都是好草。
「大爺,怎麼稱呼?」萬抗接過煙,摸了半天沒掏出打火機來。
「施庚余。」三輪車邊說邊遞過來打火機,「你呢?」
「萬抗。」
「萬抗?」施庚余重複了一遍。
「萬般險錯,皆能抗過。」萬抗吸了口煙,雖然有點嗆,但很享受,「姥爺幫起的名,怎麼樣?」
「好,好名字。」施庚余笑道,「萬抗,你有副好心腸,將來肯定孬不了。」
「唉。」萬抗聽了心裡一聲嘆笑,陡然想起姥爺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保他,怎麼就沒把高考這等大事保好,難道,上天還會有另一番安排?不過這個時候嘆息已經沒有意義,設法掙幾個錢要緊。「老施,喊你老施,不介意吧?」萬抗笑問。
施庚余搖搖頭,「不介意,別人都這麼喊。」
「嗯,那好,我就喊老施了,這樣覺著活絡些。」萬抗道,「老施,火鍋店給你加價送煤氣,加了多少?」
「本來給十五,現在二十。」
「那我幫你蹬過去,你給我兩塊,談得來不?」萬抗很認真。
「什麼?」施庚餘一愣,「小萬抗,你是幹啥的?」
「出來混的。」萬抗一聳肩,「老施,奇怪嗎?」
「混啥你,你才多大,不念書了?」施庚余問。
「不念了,大學沒考上,在家嫌丟人,就出來混混。」萬抗還沒忘記兩塊錢的事,「老施,剛才說的事怎麼樣?」
「身上是不是沒錢?」施庚余問。
「算是。」萬抗很堅決地點點頭。存摺上的七千塊錢,他不會動。那是父親給準備上學的血汗錢,要是用了跟誰也說不過去。
「這可怎麼好。」施庚余嘆了口氣,「小萬抗,我跟你說這可不是辦法,你還是多想想,想通了回家去繼續念書,別一時衝動走錯了路。」說完,掏出十塊錢來,「能吃碗牛肉拉麵,吃完趕緊回家去。」
萬抗推開了,「老施,這錢我不能拿,沒理由,你別讓我不勞而獲。而且,我也不會這麼快回家,不會。」
萬抗的乾脆與堅決,讓施庚余無可奈何,他妥協了。「那這樣,你幫我押車就行,到時給你兩塊。」施庚余說著跳上車,讓萬抗坐上去。萬抗這個時候很乖順,蹭一下跳了上去。
不過很遺憾,沒蹬出十米,施庚余又抽了。
「老施,你說你都這樣了,還蹬啥蹬?」萬抗看著施庚余坐下來,綳著腳尖。
幾分鐘后換了角色,萬抗蹬著三輪車,帶著施庚余出發。路上,施庚余不停地誇萬抗有技巧,車子蹬得特輕鬆。萬抗嘴上不說,心裡直樂呵,他哪懂什麼技巧,從來都沒蹬過,這會拼的是實力。
不過萬抗的適應能力強,悟性也好,快到火鍋店的時候,技術就嫻熟,還能大撒把。這可把施庚余給急壞了,「悠著,悠著點,別撞了,咱賠不起!」
萬抗哈哈大笑。
到了,二十多罐煤氣,萬抗手腳利落,一個人就搬了近二十罐。施庚余拿到二十塊錢,給了萬抗五塊。
「好像說好是兩塊。」萬抗捏著五塊錢,很用力。
「你出了這大力,該得的。」施庚余笑笑,「小萬抗,你這樣也不是辦法,天天吃什麼,住哪兒?」
「我才剛出來。」萬抗道,「過兩天就好,你瞧,這一會就掙了五塊,飯錢是沒問題的,至於住,我也有打算,火車站是現成的,還有冷氣。」
施庚余苦笑了下,摸了摸肚皮要回去吃飯。
萬抗說現在帶著個大包不方便,要把包寄存在施庚余住處,施庚余當然不會拒絕。
萬抗繼續蹬車,帶著施庚余來到他的住處。一個車庫,十平方米的地方,悶、熱!
「三個人合夥住。」施庚余笑笑,「自己做飯。」
牆角放著煤氣罐,上面支一個木板,算是灶台。施庚余在一個灰不拉嘰的小鍋里下了一大碗青菜面。
「吃點?」
萬抗搖搖頭,他真的是不餓。
兩人聊了很多。萬抗知道,施庚余有兩個孩子在上大學,女兒施皓雪,即將畢業,兒子施上進,今年大二,都是施庚余蹬三輪掙錢供應他們。
「老施,你不容易,一天能蹬多少?」萬抗問。
「平均起來,一天大概能弄六七十塊。」施庚余道,「這也講時運,少的時候一天一二十塊,甚至分文不進,不過趕巧的時候,一天能掙一百多!」
「就算一天五十塊,那一個月也一千五了。」萬抗摸著下巴,眨了眨眼,「老施,要不你看這麼地,現在我也沒找到啥可干,就先跟你蹬蹬三輪?」
施庚余挑著一筷子麵條停在半空,獃獃地望著萬抗,「這活兒都是三十四歲人乾的,你一個毛頭小伙成嘛?再說了,還得制傢伙,一輛拉貨三輪,差一差也得二百多塊。」
萬抗不作聲,想了會,「老施,我就跟在你後頭,等你活多的時候,我幫幫手,你看著給點就是。」
「唉,小萬抗,我不是不想幫你,而是不想害你。」施庚余道,「你年紀輕輕,隨便學點手藝,到時幹什麼不好?」
「呵呵,老施,你別這麼說。」萬抗笑道,「我不是要一直這麼下去,只是暫時緩緩腳,先熟悉熟悉市裡的情況,到時看準再搞別的。」
「哦,這樣成。」施庚余點點頭,「那就跟段時間,可以保證你餓不著。」
蹬三輪,主要是侯街。
施庚余侯街的點算是在市區中心,一個比較繁華的十字路口,附近有商場、電腦城,還有全市最大的傢具城。這裡差不多有二十輛三輪停靠,形成一個小市場,來叫活的人不算少。
萬抗跟著施庚余侯了一個多星期,還不錯,因為有萬抗的強大幫手,施庚余的效率提高了很多,每天都能賺到百元左右。施庚余也不含糊,每天都給萬抗三十。
「就這樣,先掙幾千塊再說。」萬抗每天晚上進火車站前,都要把錢數一數,下個決心。萬抗覺得這事並不難,一天三十,除去吃喝,起碼還剩二十,三個月下來應該有兩千,那時剛好回家,因為學校那會也差不多放假。
不過萬抗和施庚余的這對組合,引起了其他侯街車夫的不滿,其中也包括和施庚余同租住所的人。其實也不怪他們有意見,因為萬抗表現太活套,只要有人來叫活,他總是樂呵呵地跑上去,把活接下來。
「小萬抗,以後咱們注意點,別搶活。」施庚余道,「都不容易,我們干多了,他們就少了。」
「怎麼,又沒偷沒搶。」萬抗不服氣。
「你不懂,我跟他們都認識好幾年了,得講個和氣。」施庚余道,「你別老顛吧著迎上前攬活,就在車旁等著就是。」
「那不是傻等嘛。」萬抗歪頭哼出股冷氣,以示反對。
施庚余笑笑,沒說什麼。
萬抗說他們是傻等,但傻等也得看什麼人,有時候事情就是很湊巧。
第二天上午,萬抗和施庚余拉了一車油漆,送到工地回來剛歸位,從傢具城那邊就來了個女人。
萬抗遠遠地就感到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場,而且隨著女人步伐的臨近,愈發來得震撼。
這女人,雍容雅步,卻又不失風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