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坐而論道

第四章 坐而論道

發現外面天已經很黑了,屋裡多了大小几個人,司南連忙起身。

「張叔、王叔叔,那個實在不好意思,畫起來就停不住,只想著畫好、畫完,這位阿姨是?」

「這是你姨,小子叫興業、閨女叫雯嫻。」

「阿姨好,今天要不是張叔幫忙我們妹子就保不住了,謝謝您。」說完司南給張炳玉的老婆鞠了一躬。

「司南,你不用這麼客氣,以後我們就是你親叔、親姨,你們兩個,來過來叫哥哥,這個大哥哥可有本事了,以後讓哥哥教你們讀書識字畫圖。」張炳玉收攏著兩個有點怕生的小孩。

「哥哥...哥哥...」最小的閨女嘴裡噙著手指頭,叫完哥哥,鑽進媽媽的懷裡,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時不時偷偷瞄下司南,瞄完又往媽媽懷裡擠擠。

小子倒是個愛折騰的,爬上方桌旁的條凳,手裡拿著尺子玩。

「你們兩個多大人了,不知道吃飯也就罷了,司南還長身體呢,沒見過你們這樣當長輩的,司南快來吃飯。」嗔怪完兩個好幾十歲的男人,阿姨把火爐邊上的食盒打開,把裡面的飯食開始往木質茶几上一個一個放。

「呵呵...怪我怪我,弟妹莫生氣了,再有下回,弟妹就罰我吃不上素三樣。」王文和一邊討饒,一邊盯著食盒。

「呦!看來我老魏今天能吃上素三樣了,我就知道炳玉這會還在廠里,幸虧我今天帶著好酒。唉?這是文和吧?你啥時候回來的,這幾年咋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三四十歲的瘦高男人,略微有些暴牙,手裡提著一個瓷瓶,身後跟著福誠藥房的崔掌柜。

「魏大哥、崔先生,我是文和,下午剛到,你們怕是掐著點來的吧,哈哈...」

「素芬,你去德興樓叫他們多送幾個菜,然後讓於叔也來,於叔那還有幾個孩子,你去幫於嬸照看著他們。」張炳玉給媳婦交待完,自己接手開始布置。

司南和阿姨道別,看著跟在阿姨身邊兩個蹦蹦跳跳好不幸福的小傢伙心裡發酸。

在張炳玉的介紹下,和魏大牙、崔掌柜見了禮,崔掌柜看著拿他打趣的幾個人,又看看司南,苦笑著搖頭。

不一會,於伯來了,幾個大人趕緊把於伯請進來,老少六個人,那個年齡段的都有,坐在屋裡聊天。

魏大牙和崔掌柜聽完於伯和張炳玉的講述,兩人站起來就要給司南鞠躬致歉,這可了不得,司南死活才制止住。

話說開了,司南又多了兩個叔叔。

德興樓的飯菜送來,大傢伙開始吃飯喝酒,司南是滴酒不沾的,只吃不喝,這時才嘗到大傢伙都惦記的素三樣。

白菜幫子切成絲、白蘿蔔皮切的細條配上香菜桿切的寸長的條,沒有老白菜吃到嘴裡的乾絲勁、也沒有白蘿蔔皮的辣、更沒有香菜的怪味。吃進嘴裡感覺脆生、爽口、又酸裡帶著甜,顯然是一盤無論賣相、口味都極好的下酒菜,怪不得都惹著大家惦記。

司南琢磨著,張炳玉的老婆素芬,不單人生的周正,接人待物得體,顯然也是一個廚房裡的好手。

司南吃飽,剩下的都喝的正酣,魏大牙沒一點醫藥世家子弟的樣,顯然也不是個什麼好研究養生之學的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除了人長的瘦點,不讓他說話光看他吃飯的樣子,百分之百外人都會認為他是東北人。

除了王文和,顯然包括於伯在內,其它的都是酒量好的,瓷瓶不小啊,司南估計至少得裝五六斤酒。

人是好人、就是西鳳、菜是精品,不大的廠辦里氣氛熱烈。

於伯押一口小酒,吃一口小菜,動作輕緩但看著格外舒服,要是換一身仙風道骨的衣服,儼然就是一個老神仙。

張炳玉性情如火,大開大和,吃相上和魏大牙不分上下,但又有著傳統生意人的樸實和精明。

王文和有些喝高了,他酒量也不大,連耳根子都紅了,拉著司南沖他直伸大拇指。

崔掌柜到和於伯差不多,不過到底是一輩子打工的,缺了些豪氣和仙氣。

昨天下午司南真的沒敢想象,才一天時間,自己就能和騾馬市幾個生意做的挺大的生意人、還有文化人坐在一起吃飯喝酒,顯然這和教科書上寫的清末民初中國富裕階層的無恥有些相悖。

這些人里,除了聽張炳玉說,王文和是高學歷、出過洋之外,其它都是私塾、小學堂沒念過幾年的,可就是這些在傳統和世俗教育下的中下層人,撐起了騾馬市這片天,大到陝西或者是整個國土呢?司南不禁思考。

善良、質樸加上酒菜和火爐,讓屋子裡氣氛越來越火熱。

「魏大牙,你看看,畫的好不好?能看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嗎?知道這是誰畫的嗎?」張炳玉從桌上拿來圖紙,張開抖在魏大牙眼前。

「畫的確實不錯,這個東西應該是圓的,中間這些是窟窿吧?應該是機關圖。這個應該是文和畫的吧。」魏大牙盯著圖紙看了半天,筷子上夾的菜掉桌子上都沒發現。

「屁!這是司南畫的。你就知道柴胡、桔梗,這是那個什麼機器圖,知道嗎?洋人的那些機器就是照著這些紙上的圖造的,想開工廠就得先有這些圖,文和你說是不是?」張炳玉顯擺完,轉臉一臉探詢的看著王文和。

「是是,一般來說,機器越大,圖紙越多,河道和海上跑的大洋船,還有路上的機器車,那些機器的圖紙有一人多高。」王文和總算是沒讓張炳玉掉面子。

於伯眯縫著眼,笑眯眯的拍著司南的胳膊。

一頓飯、一壺酒,老友見面、鄉情濃郁、心情舒暢、又都是良善之人,吃了個熱火朝天。

見著都吃飽喝足,司南用爐上銅壺裡的開水泡茶,馥郁的茶香縈繞在屋裡。

崔掌柜和司南一起收拾茶几上的殘局,收拾停當,坐下來一起喝著滾滾香茶,舒服。

「文和,你這幾年都幹嘛去了?這次回來還走不走,想干點啥?」一口熱茶下肚,魏大牙舒服的撫了撫腦門。

「我先去的花旗國,後來又去了法蘭西,然後在無錫老家待了半年,在老家待著有些生分,想想還是回西安,過完年媳婦和孩子就都來了。太長遠的還沒顧著想,不過應該會開個小廠,還沒想好乾什麼。」

「出去一趟,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幾年雖說洋人之間互相打仗,但人家那地方,到處是機器廠,坐立行走、吃飯穿衣,咱能想到的稀罕物什,人家洋人工廠里的機器一開,嘩嘩就都出來了,都說上海好,和洋人那裡一比,說難聽點,上海就是個屁。」

「呶,就這個!看著簡單、容易吧?洋人工廠里機器一開,工人光負責搬料,一天就是幾百箱,可咱們造不出來,整個中國,就這個東西,都是洋人造的在賣。」

王文和從方桌上拿來鉛筆,邊說邊筆劃。

司南沒想到,王文和頗有點後世憤青的意思,拿著根鉛筆,說的滔滔不絕,看來還是出去開眼界。

「這個什麼鉛筆我不知道,就這個圖,司南畫的這個,沒有洋人的機器別想造出來,文和說的對,這咱們啊,機器這塊確實不如人家洋人。機器好啊,我要是能造大鐵洋車,那能掙多少錢?大牙你想想,你去收個藥材,要是有大洋車,多美?」指著圖紙,張炳玉一臉貪相,想象著自己能造出汽車的樣子。

「王叔,要不您開工廠造鉛筆吧,這種廠子需要的機器應該不多,花不了太多錢,咱們國家人多,以後讀書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別看鉛筆是個小東西,可量大了錢不少賺呢。」一句話,讓王文和眼睛亮了起來,上身綳的板直,司南本想自己想招開個鉛筆廠的,可猴年馬月才能攢夠錢,相比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發動群眾才是硬道理。

「鉛筆好造,就是幾台機器的事,一個壓筆芯的機器,幾台木工機器,好有就是用膠水粘起來,然後上漆印字型大小,上漆印字型大小的機器可能貴些,其它的機器應該都不貴。」

「咱們國家大了,鉛筆用的木頭到處都有,筆芯就是石墨、粘土和軟膠造的,這麼大國家,估計咱陝西這些東西也都有,找著這些東西,機器買來,還怕鉛筆這個玩意造不出來。」司南侃侃而談,渾不覺周圍幾個人都盯著他看,似乎不知道這個小腦袋裡面裝了什麼,知道那麼多。

笑話,誰沒和鉛筆打多交道,有多少親愛的童鞋們是咬著鉛筆頭才活過來的,司南就是其中之一。

「就干這個了!」王文和神采翼翼,一拍大腿,嚇了大傢伙一跳。

「司南,你咋知道這麼多,都誰教你的?」張炳玉的話問到點子上了。

「我爺爺是秀才,我家書多的很,我爹愛看洋人的書,小時候聽爹說,要不是我家三代單傳,爹也想出洋。」

「爹常說,洋人的東西其實咱們祖宗那會差遠了,洋人只是借了機器的巧力,多讀書、多琢磨,其實一點不難。」

「洋人的鉛筆很難么,和咱們祖宗的祖宗就用墨比起來,洋人的鉛筆就是小孩玩的東西,咱祖宗幾千年前就會制墨,鉛筆還能難琢磨?洋人的東西咱們做不到不打緊,就怕咱們琢磨不到。」

「所以我才要讀書、以後留洋,等咱們出洋的人多了,以後咱就不用出洋了,自己都會了,啥機器都能造了,還用出洋么?」

「我這幾十年的書白讀了,留洋幾年回來就覺的憋氣,還沒司南明白事理,就算把家底全賠光,我也要把鉛筆廠建起來。」顯然司南的話對周圍的人觸動也很大,王文和信誓旦旦的說到。

「文和,你放心,錢不夠我這也有,魏大牙你要有錢也投些,一個人幹不成,咱幾個人干,還是多念書好,以後我家小子不好好念書,我不打死他。」

「你快算了吧,你小時候從學堂偷跑多少回?又有多少回讓我爹在葯庫看見你偷著往嘴裡嗪甘草。」魏大牙把小時候張炳玉犯的事拿出來打趣他。

一聽魏大牙這話,大夥全樂了。

一堆人坐在一起開始集思廣益商量起鉛筆廠子的事情,王文和決定明天就發電報到上海打聽鉛筆廠機器的事情,魏大牙和張炳玉也支持,到時候錢不夠,他倆也入伙,一定把鉛筆廠子建起來。

「年輕那會打捻子的時候,記的長安縣大峪那塊有礦,應該是大娃說的那個石墨,那東西黑糊糊、滑溜溜的,我們洗完炮膛都用它過一遍,有時間讓人去找找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於伯,看著大家在那你言我語的,也不在吞雲吐霧,冒出這麼一句。

「要不怎麼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文和,真要是於叔說的,那鉛筆廠子的事情就成了啊!」張炳玉一聽炸了雷了。

幾個人又坐著又商量了一會,司南收好鉛筆和工具,張炳玉把食盒收起來,一行人出了玉興鐵工廠。

已經深夜了,天雖然很黑,但擋不住馬燈的光亮。

王文和去了張炳玉家,魏大牙和崔掌柜各回各家,司南自然跟著於伯走。

城外的破土地廟,自然成為了歷史。從今天開始,西安城裡多了四個小市民,後來成為了一個傳奇。

於伯家不大,有點像四合院,於伯住在東廂,一共三間,最南邊一間是廚房,中間是於伯和於嬸,北邊一間原本是雜物兼煙攤的倉庫,不過裡面還是有炕的。

進了北屋,炕上鋪著半新的被褥,看樣子於嬸顯然已經和幾個孩子收拾過了。

進屋的聲音驚醒了狗子和順子,兩人穿著夾襖露著胳膊從被窩裡揉著眼睛爬起來,顯然正睡的香著呢。

「孩子,趕緊躺下,小心著涼。」於伯放下馬燈,把狗子和順子壓回到被窩。

伸手試了一下碎女子的額頭,又聽了一下她的呼吸。

「大娃,碎女子沒事了,你趕緊睡,以後這就是你家,馬燈就放炕頭這裡,晚上起夜的時候用。」說完,於伯就輕輕帶上門,回中屋睡覺去了。

悉悉索索脫了衣服鑽進被窩,那個熱乎啊,沒把司南美死。

滅了馬燈,聽著周圍細小的鼾聲,司南舒服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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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王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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