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昭儀林氏
蘇秦這一胎懷得並不順利,才不過二月出頭,就出現落紅的現象,一天時間總要請兩三次太醫,房間里瀰漫著很大一股刺鼻的藥味。
皇后害怕龍胎有恙,免了蘇秦每日請安,吩咐她平安誕下龍嗣之前都無須來未央宮請安。
蘇秦謝恩之後,便再沒出過宮門,每日躺在床上,用膳服藥都在床上,除非必要,絕不下床。
蘇秦這裡剛讓眾妃嬪鬆了口氣。
那廂廣陽宮又傳來消息。
說是林昭儀有孕。
眾人皆疑惑,林昭儀已經久不見聖駕,何來有孕之說,莫不是?
結果是林昭儀宮中一個宮女有孕。
前幾日,皇帝如果廣陽宮時,借著幾分酒意去探望林昭儀,誰知林昭儀已經睡下,皇帝敗興而回之際,卻見前來招呼的宮女生的眉清目秀,楚楚動人,便寵幸了。
皇帝醒來時,酒也醒了,寵幸之事便拋諸腦後。
誰知這一個月後,葵水未至,林昭儀有疑,便請了太醫來看。
這一看,才發現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宮中不論是妃嬪還是宮女侍寢,都有彤冊記錄,為得就是將來懷孕是有跡可循。
如彤冊未能記錄,又懷有身孕,一律視為不潔,打入慎刑司受棒殺之刑,直至死去。
皇后已經翻過彤冊,皇帝寵幸之事,並無記錄在冊,所以這宮女將來如何,不言而喻。
妃嬪們都是坐不住的,尤其是聽到消息,便紛紛找了借口告退。
皇后看著退去的眾人,從鬥彩鳳紋高腳果盤裡拿了一個甜橙,幼榕立刻上前,取出小刀為皇后破橙。
皇后取一片甜橙放進嘴中,汁水飽滿,清甜如蜜,她很是喜歡。
烈陽照進昭陽殿。
逐漸寒冷的日頭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皇后盯著那光芒里細小的灰塵,突然問幼榕:「你說,這次,林瑾如會出廣陽宮嗎?」
林瑾如未失寵前,曾是後宮里最得寵的女人,連當年的宸妃都在她之後。
若不是入宮時間尚短,也無子嗣,只怕早已封妃,又或者位臨四妃之位也未嘗不可。
她機敏,聰慧,又是個難得的治事之才,當年她掌後宮協理之權,做得滴水不漏,讓她這個皇后都自愧不如。
若不是借蜀國之事,讓她心死身也傷,只怕她林瑾如現在更加貴不可言。
廣陽宮的宮女出事了。
她林瑾如會坐視不理嗎?
那個宮女,好像是當年她的陪嫁丫鬟。
若她插手了,還會重入後宮嗎?
她那樣冷漠的對待慕容夙,慕容夙卻依舊把她放在心中,哪怕人未去,也會命人送些東西進廣陽宮,更特地囑咐內務府,吃穿用度一點都不能少,依著妃位的制度。
她不得不防。
想起慕容夙。
一聲嘆息蔓延在昭陽殿。
他後宮的女人相較先帝,的確不多,可是每個女人,他都用心對待,從未厚此薄彼。
好像每個女人,他都愛。
這樣的慕容夙,讓她又愛又恨。
她愛他的果斷,決絕,處事絕不拖泥帶水,愛他君臨天下,執掌蒼生的那份魄力和偉岸。
她也恨他。
恨他如此濫情,有了一個還不夠,還要很多個,偏偏每個都那麼用心。
讓她辨不清慕容夙到底是真心喜歡她們,還是喜歡她們背後家族的權勢。
她實在有些惶恐,若有朝一日,那件事情瞞不過去,她的后位會變得岌岌可危的。
她必須為自己謀求好後路。
還有那個男人,一直在為葉紅昭當年之事奔波的男人。
他好像已經查出些端倪。
雖然自己已經命人毀了葉紅昭的屍體,但這遠遠不夠。
她要讓所有知道當年之事的人,都閉上嘴巴。
皇后掐一瓣甜橙在指尖,橘色的汁水奔涌而出,頓時溢滿她皙白的指尖。
她目光越過眼前的一切,看著殿外那抹燦若金光的驕陽。
這後宮里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多,紛爭,奪權,也必不可少。
她必須一步一步,步步為營,每一步走的踏實,穩妥,才能更長久。
她不能,不能讓自己再變成從前的葉無言了。
她的手,早已沾滿鮮血,她不在乎會不會越來越多,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她必定要走完。
「娘娘。」
未幾,留雲進來稟報:「林昭儀進了宣政殿。」
林瑾如的求見讓慕容夙十分驚訝,驚訝之餘又帶著滿滿的期盼,他立刻宣了。
林瑾如不僅來了,還帶著一個面色蠟黃的宮女一同進來了。
她看著慕容夙,神情依舊冷漠,眼裡也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她與那宮女一同朝慕容夙跪下。
慕容夙怔然,連忙上前將林瑾如扶起,林瑾如卻不起來,朝他磕頭道:「平兒有孕了,請皇上給平兒一個名分。」
平兒?
慕容夙腦子一懵,看向身邊的常敬忠,常敬忠眼睛瞟了一眼林瑾如身後跪著的宮女,凝神稍加思索,才想起月余前,慕容夙曾去往廣陽宮看望林昭儀,但是依舊敗興而歸,這個小宮女迎了出來,慕容夙那時醉酒,所以也就……
第二日,剛好前朝有事,慕容夙根本未看身邊人一眼,穿好衣服便匆匆趕去含元殿。
所以此事並未記檔。
沒想到這宮女,竟然懷孕了。
難道瑾如來找朕,就是為了這件事?
慕容夙臉色瞬間垮了下去,這麼多年,她第一次主動來找朕,為得卻是別人的事。
她當真對自己未曾上過一次心嗎?
她不怕朕怪罪她,或者殺了她?
林瑾如這兩年的所作所為,的確能讓慕容夙賜死她上百次了,可是慕容夙每次都是一笑了之,他覺得她只是在生氣,才會這樣,等哪日氣消了,也就好了。
可這麼久了。
從最開始的激烈爭吵,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到後來的平靜無波,冷冷淡淡。
她好像好久都沒有主動同他說過一句話。
如今人來了,開口的第一句,卻是為別人所求。
她當真沒有再把自己放心上,也與自己再無話可說了嗎?
那個孩子,他也內疚,他也傷心了許久。
可是這麼久了,有些傷痛也該被時間平復了。
為何她仍舊沒有放過自己,放過他。
「除此之外呢?」慕容夙拂袖轉身,再不看林瑾如,「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身後一片沉默。
靜如死水。
沒人說話,呼吸聲此起彼伏,清晰無比。
「既然彤冊沒有記檔,那一切就依宮規而行。」慕容夙的聲音也冷了下去。
平兒一聽,心中一驚,瞬間哭出了聲,她朝林昭儀磕頭,連聲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林瑾如見平兒這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堅硬的心頭裂開一個狹小的口子,她抓住平兒的手臂,緊緊抓住。
平兒是她在大宣唯一的親人了。
蜀國宮傾那日,她所有家人都死了。
連腹中的胎兒都未曾保住。
若平兒此刻也去了。
那她往後的日子還有什麼牽挂呢?
蜀國就剩平兒與自己這點血脈了,她不能讓平兒出事。
哪怕是為了唇齒相依也會,為了廣陽宮裡還有人與自己說話也好。
「皇上,就當是為了嬪妾,嬪妾想要個孩子。」
林瑾如顫聲開口。
話音剛落,眼淚也落了下來。
慕容夙聽得聲音不對勁,立馬轉身,林瑾如跪在原地,哭得梨花帶雨,淚珠一滴一滴,如斷線的珠子。
慕容夙再次上前,伸手扶住林瑾如的手臂。
這次,她沒有拒絕,看著慕容夙,欲言又止,那雙剪水雙瞳,盈滿淚光,看著就讓人心疼。
慕容夙將林瑾如擁進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間摩挲,伸手撫摸著她的背,柔聲道:「依你,朕一切都依你。」
常敬忠看著此情此景,吩咐眾人退了下去。
合上殿門。
留下兩人獨處。